第一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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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平靜的日子。

英格蘭沒有放鬆打壓愛爾蘭的魔手,既然愛爾蘭族長不願屈膝,就不可能享受那樣的美好時光。然後若是屈膝,接踵而來的便是對愛爾蘭人更進一步的打壓。

繼承席德尼就任愛爾蘭總督的佩洛特,在與德斯蒙德伯爵長達四年的戰事中,為了籌措龐大的戰資而苦;考慮到在芒斯特進行的焦土作戰,造成土地疲弊、收益劇減的後果,他意圖將政策轉為較溫和的方向。

然而擔任康諾特地方長官的喬治·賓漢,卻採取了徹底壓制蓋爾人的方針。

出生於多塞特的賓漢,在過去的歲月中,都處於和蘇格蘭及西班牙的戰事之中,是一個生命里只知道戰爭的男人。

蓋爾人無法用甜言蜜語馴養懷柔。除了以武力殺戮,別無他法。這就是賓漢的信念。

他各別找來族長,除了要求大量的家畜,更命令他們交出人質。如果拒絕,就將他們一個個推上絞刑台,沒收他們的領地。賓漢上任後第一件工作,就是將七十名蓋爾愛爾蘭人送上戈爾韋的絞刑台。

即使服從,也會被課以重稅,賴以維生的家畜被掠奪得一乾二淨。

賓漢更著手殲滅梅奧的巴克一族。

隸屬於巴克的族長們都賭上生死存亡而抵抗。然而他們的弱點在於沒有一個共主,擁有權威及力量來統括一切。理查德死後,繼承麥克威廉的上代兒子過世,又為了繼承權內鬨不休的時候,賓漢派出軍隊,將繼承人候補一一逮捕弔死,沒收了土地。其他的巴克族長一面抵抗賓漢,同時為了爭奪空下來的大位,自相殘殺。因此也有些族長向賓漢輸誠,藉以得到後盾,繼承位置,然而這形同引狼人室。賓漢並不打算懷柔蓋爾人。賓漢的目的在於不論婦孺,將蓋爾人趕盡殺絕,再從英格蘭招來殖民者。

康羅伊各地發生了對抗賓漢軍的戰鬥。

葛洛妮並沒有任何繼承巴克總族長麥克威廉地位的權利。但是巴克的滅亡,也意味著歐馬利的滅亡。

葛洛妮派出援軍支援抵抗英格蘭攻擊的族長,自己也參加戰鬥。想要進入戈爾韋灣的英格蘭船隻,全都成了葛洛妮海軍的獵物。

橫亘在海灣人口的阿倫島已經成了英格蘭的殖民地。葛洛妮的海軍對島嶼發動過幾次攻擊。

領導康羅伊動亂的就是女海盜葛蘭紐艾兒·歐馬利。葛蘭紐艾兒·歐馬利是萬惡不赦的賊徒。一旦逮捕,就處以死刑,殲滅歐馬利一族。賓漢如此宣告。

「賓漢的弟弟抓走了歐文,把他弔死了。」

歐文之妻哭倒在葛洛妮的胸懷裡。

柯南已經過世,歐文是布諾溫城主。歐文之妻是巴克族長之一愛德蒙·巴克的女兒。

平常的話,葛洛妮當下就會決定行動,此時卻不發一語。亞蘭也是一樣,震驚到啞然失聲。歐文並未上前線參加作戰。他與年輕的妻子平靜地度日。

「賓漢的弟弟對布諾溫城發動攻擊嗎?」歐辛開口問。

「歐文到領內的島上去徵收家畜。」

賓漢之弟率領一隻軍隊上岸,掠奪家畜,逮捕抵抗的歐文,加以殺害。歐文被當成叛徒,首級插在戈爾韋示眾。

「我要宰了賓漢,把他弟弟也殺了。」

葛洛妮說。聲音極其冷靜,更令亞蘭感覺出滾滾沸騰的怒火。

「我要對戈爾韋發動攻擊。召集士兵!」

「葛洛妮,兵力不夠。」歐辛說。「駐留在愛爾蘭的英格蘭兵力跟以前不一樣了。打敗德斯蒙德後,有大批英格蘭人進入芒斯特殖民。也有許多人想藉由平定愛爾蘭來揚名立萬,出入女王的宮廷。武器供應也源源不絕。即使我們現在進攻,也只會重蹈德斯蒙德的覆轍。」

土地會被焚燒殆盡,婦孺也將被屠殺殆盡。

妮兒會被殺,歐斯卡也會被殺。

葛洛妮從蓋爾的古詩歌中挑選了「歐斯卡」這個名字,為妮兒剛產下的男孩命名。

「準備槳帆船。」

葛洛妮命令。

兩艘槳帆船的船頭向北。目的地是蘇格蘭。

戰士集團、傭兵。她要儘可能召募能成為戰力的兵力。

葛洛妮準備把過去累積的所有財貨全數投入與賓漢的一戰。

歐文這一生結束得太過不幸,對他的虧欠驅使葛洛妮這麼行動。

亞蘭把妻兒托給年老而留在歐馬利的歐辛。

「歐斯卡是我兒子。」歐辛以一如從前的豪邁笑容說。

在蓋爾的古詩歌里,歐辛是統治蘇格蘭北部的芬恩王高貴的兒子,而歐辛的兒子就叫歐斯卡。

亞蘭不知道該怎麼對待甚至不到自己的臂膀大的小嬰兒,卻又滿腔憐愛,手足無措。

他們出港了。

現在這時期不適合從蘇格蘭召募傭兵。時值初冬,海況險惡。

這是士兵休息養生的季節。就連海上的打獵,碰上這個時期也會暫時歇止。

但是無法等到春天再行動。賓漢會毫不留情地屠殺、掠奪。

德納爾過世,葛洛妮被趕出布諾溫城時,他們航過陰鬱的冬季海洋,回到貝爾克萊爾城。

而今,他們比當時更往北行。

天空就像一面倒映出狂暴海洋的鏡子,暗潮洶湧。雖然晴朗,深處卻一片黑暗,隱藏著利刃。

他們維持右方看得到陸地岸邊的距離前進。這是為了徵召戰士集團,往扳一過無數次的航道。淺灘和岩礁、潮流的變化,葛洛妮都瞭若指掌。總是共同行動的亞蘭也是一樣。

將船首轉向東北,就要進入阿爾斯特的歐尼爾領海時,有了暴風雨來襲的預兆。

暫時靠岸等待暴風雨過去吧。亞蘭提議,葛洛妮點點頭,回以微笑。

剛來時連船槳怎麼拿都不知道的小夥子,現在也懂得這麼多了。

即使不出聲,亞蘭也知道葛洛妮沒說出口的調侃。

駛人海灣避難吧。

但是沒能來得及。

撲上船舷的浪濤具備等同於炮彈的威力。

船上上了年紀的只有葛洛妮和亞蘭,划槳手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力壯小夥子。他們使勁全力划槳,然而暴虐的巨浪不允許他們前進。

大浪席捲上來,水退去時,船艙內逐漸進水。眾人拚命把水倒出去。

他們成功克服過許多次暴風雨。亞蘭要自己這麼想。這次也能安然度過,絕對。會這麼想,是變得怯懦的證明嗎?

葛洛妮站在船首,就像要用全身去承受暴風雨。她看起來是那麼地弱小,亞蘭用拳頭拂開遮蔽視野的豪雨。

他一面倒水出去,一面回想起生平第一趟航海也碰上了暴風雨。小小的葛洛妮一點都不害怕,因為她完全信賴杜達拉。而現在,葛洛妮必須一個人承受所有船員的不安。

有葛洛妮在,就不會有事。她必須讓獷悍的手下們如此信賴。

划槳的船員手臂陣陣痙攣。每個人的手掌都堅硬到刀刃甚至無法割破,但這時他們的手都腫了起來。

很快地,視野變得一片漆黑。太陽西沉了嗎?還是雲層厚到連一絲殘光都透不進來?

高高聳立的浪濤退去的瞬間,亞蘭看見赤紅的小點。

是岸邊的村人看見遇難的船隻,為他們燃起引導的救援篝火。

這樣想是太天真了。那火是要把船隻引誘到全是岩礁的地點,令船隻大破,再趁機奪取船貨和船員的物品。這是貧窮漁村的村民慣用的手段。

歐馬利代代都為了歐尼爾一族募集戰士集團,雙方互有親交。如果知道是葛蘭紐艾兒·歐馬利的船隻,應該不會故意做出讓船隻失事的行為,但在這樣的暴風雨當中,也無從辨識旗幟。

即使擔心可能是圈套,亞蘭還是覺得那微小的火光是唯一的生路。

以幾乎折斷的船槳勉強對抗浪濤有如城牆倒塌般的力量,導正就要傾倒的船體。

歐文在呼喊葛洛妮。這個念頭冷不防攫住了亞蘭,他感到背脊一陣戰慄。

唯有那麼一次,葛洛妮對年幼的歐文表現出像母親的慈愛。葛洛妮彈奏小豎琴,眾人圍成舞蹈圈子,然後葛洛妮把豎琴交給茉拉,將歐文抱在膝上——雖然很快就召開了作戰會議,葛洛妮又變回了戰士的臉孔。

不,歐文娶妻以後,看起來很幸福。如果歐文要呼喚,應該會呼喚他年輕的妻子吧。

一陣劇烈的衝擊。觸瞧了。船底破了。海水猛地倒灌進來,船就像一艘紙船般化開了。船舷的木板緩慢地剝落,化成了魚。海藻歡喜地包裹住殘骸。

波濤連同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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