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斷絕關係流放外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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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適可而上!」

我大聲地對父親吼叫。

「已經是二十一世紀!這種家業過時了!那種無意義的熱心助人,一直做下去也只是白費氣力而已!」

我家有個從祖先開始代代傳承下來的家業。從曾祖父傳給祖父,再傳給父親,一個接一個繼承下來的家業,身為兒子的我接著繼承下去,這在出生以前便已確定。

因為從出生那刻起,我的人生已註定。

為繼承家業所做的準備,在我懂事之前已按部就班進行。祖先代代繼承下來的精巧技法或留下來的偉大家訓一類,在我年幼的時候已日復一日地灌進腦子裡。

一切都很順利,真是謝天謝地。

然而,這些都是周遭人的想法,我本人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年紀還小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灌輸的這些東西對純真無瑕的少年而言,根本不知懷疑為何物。

因為當時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但慢慢長大,吸收到各式各樣的知識,逐漸感到不對勁。

奇怪?好像怪怪的?為何我非得繼承家業不可?

對眼前鋪好的道路感到不滿。我不能被那種東西束縛住。「我想當前進未開發荒野的開拓者!」我當然沒那麼熱血啦,但自己的人生就這樣定下來感覺怪怪的。

小學、國中、高中,隨著年齡增長,有了各種不同經驗以及與各式各樣的人交流後,這種不滿的想法與日俱增,於是最近開始在心中暗自決定「我絕對不會繼承家業」。

因此,事情會變成這樣,在某種層面上算是必然吧。

那一夜我也是被父親叫到書房,沒完沒了地聽著歷代傳承下來的家訓。父親是個工作狂,常常不在家。但只要他在家的晚上就絕對會把我叫去書房,滔滔不絕地灌輸祖先留下來的家訓什麼的。

老實說我聽得耳朵都要長繭了,而且歷代傳下來的家訓,大部分都已輸入在我的腦子裡。

然而,不論我多少次表示早已記得滾瓜爛熟,父親仍未停止這樣的作業。不知道他是老糊塗到聽不懂我的話,還是因年事已高而感到寂寞,抑或只是想劈里啪啦地找人說話?若想跟孩子溝通的話,就給我錢吧。

就像往常,那天,父親又開始長篇大論。

然而,那天的狀況跟以往不一樣。

心情超差——但不是父親,而是我。

差到連平時偽裝自己的心情,讓父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都做不到。

因為那天從一大早,就像整人節目般諸事不順。

像是忘記調鬧鐘而睡過頭,所以慌慌張張的連早餐都沒吃;然後因遲到而罰站走廊;罰站時,前幾天寫給班上最可愛女孩的情書像是社區傳閱板一樣被全班傳閱;接著是忘記帶便當,而且由於早上太慌亂導致忘記帶錢包,但大家說我偷跑什麼的,所以不僅好朋友,連全班的男生都不肯借錢給我,害我午餐沒吃;放學回家後原本藏起來的A書放在桌子上,而且發現A書的是妹妹,害我這當哥哥的威嚴盡失,加上癖好被妹妹發現而尷尬得要死;果然搞得媽媽都曉得所以連晚飯都沒得吃……我就這樣在一片漆黑的房間里裹著棉被胡思亂想起來。

從明天開始真不想去上學,因為學校里有看過自己那丟死人情書內容的全班同學等著我,還有對各類性事敏感的國中生妹妹射過來折騰人的視線覺得好可怕……唉,沒轍了。但我不能放棄。我砥礪自己,一定還有辦法。但十秒後獲得無論如何都無法修復這些關係後,就只剩下時間倒轉這方法……

在這種狀況下被一大把年紀的歐吉桑叫去書房,還被迫聽啰哩叭唆的長篇大論,當然會發飆啊!

我可是在一天之內就毀掉純真高中男生最重視的印象或自尊之類的啊!而且從早上就只有喝水沒吃任何東西啊!在這種時候那些發霉的家訓叫我怎麼聽得下去啊!

我現在必須立刻把今天一整天的時間給倒轉回來才行。

順便提一下,被迫強制斷食一整天下來所領悟到的事情就是,我要對藍色貓型機器人使用特殊召喚。「在抽屜里塞滿滿的銅鑼燒可不可行呢?」這壓倒性的靈光一閃讓我現在立刻就想試試看,所以得趕緊衝到附近的麵包店不可。

我可沒有閑工夫在這裡聽廢話啊。

這樣的想法幫了我一把,回過神來時發現我竟將長年累積對家業的不滿,全部一股腦兒地朝父親發泄。

「——我已經受不了了!給我適可而止!我絕對不會繼承!」

因為大喊而有些缺氧,但由於將累積到現在的不滿全都宣洩出來,心情總算舒坦一些。

同時卻擔心父親的反應。或許我說得有點太過分,所以稍微反省並觀察著父親。父親不發一語,雙手抱胸思考著。

父親終於緩緩開口說:

「真感動呢。」

「有什麼事情可以感動的嗎?還是我說的話打動老爸?那真是太好了!」

「雖然對你低能的腦袋很感動,但我說的不是那個感動,是斷絕父子關係的『勘當』!」(註:原文為「勘占」,即斷絕父子關係,日文發音與「感動」相同)

這才發現我把「斷絕父子關係」誤聽成「感動」了。但這也不能怪我,誰曉得我只是說不想繼承家業就立刻被斷絕父子關係呢?不過,一般來說,父親這樣的說法未免太倉促了吧。

說完後,父親挑起一邊的眉毛問:

「這樣你要繼承家業嗎?」

「絕對不繼承。」

我已經下定決心,絕對不幹那種老掉牙的家業。

「那麼就斷絕父子關係吧。現在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父親斬釘截鐵地表示。

由於從早上開始一直沒有補足給大腦的營養所以不小心忘記,父親可是個決斷力和執行力過剩的歐吉桑。

所以被這麼一說,我也沒辦法立刻回答:「是,好的。」

「這種家我也待不下去!」氣沖沖奔出家門或許是年輕氣盛的年輕人會做的正常行為,很不巧我不是那種熱血到不顧後果就行動的衝動派,所以到頭來仍呆立在原地。

若之前就有離家出走的準備或許事情會不一樣。我也許能有計畫、瀟洒地跟父親說拜拜吧。但因為事發突然,所以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真是汗顏。

父親對站在原地的我再度開口:

「你別意氣用事,乖乖繼承家業就好了。」

「不可能,男子漢一言既出。」

但真要我現在就滾出去也很傷腦筋。

「真是虎頭蛇尾的傢伙。明明沒計畫根本無法行動,只有信念還像個樣子。」

正確點齣兒子的性格真是感謝喔,臭老爸。

最後思考了足足十分鐘,父親做出這樣的結論。

「總而言之就是那個吧。等你高中畢業就斷絕父子關係。在那之前我會盡好做父親的義務,提供你學費跟最低限度的生活費。但我已經不想看到你的臉,快給我滾出這個家吧。」

說完,父親在紙上寫些什麼並遞給我。

「我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滾出這裡。學校也轉學吧,轉到這裡去。」

紙上寫的是:

學生特區「七重島」,私立七重島第三高校

「宣告判決:八真重護,你被處以流放外島之刑。」

父親學著遠山金四郎的口氣說,趕走自己的兒子時竟然還搞笑。

一個小時之後,漂亮地被趕出家門的我,寄居在輔佐我家家業的長老家。長老是個散發著專業氣質的粗暴大叔,沉默寡言,總以背影說話的男人。但骨子裡其實是個溫柔大漢,從我小時候就非常照顧。

我一邊吃著長老夫人煮的熱騰騰烏龍麵,並在他們面前落下許久不曾流的淚水。

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突然被斷絕關係,卻什麼也不能做只是呆站在原地;明明想拒絕父親的資助,卻不得不藉助父親之力才能生存。這樣無能的自己,以及最後只能聽從父親的話,乖乖接受被流放外島的刑罰,如此悲慘的自己……

若長老他家的女兒在的話,我可能就哭不出來了吧。

她是個因為升大學而開始離家獨立生活,比我大一歲的美女。若這個戴眼鏡穿上女僕服裝就完全成了我的菜的大姐姐在家,我肯定會逞強不哭吧。

正因為是在長老夫婦面前,我才能坦率地哭出來。

這大概是我小學四年級時掀班上女同學的裙子,而從三樓的教室窗戶被丟下去以來,發自內心的大哭。

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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