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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拉特攻防戰的隔天早晨──
市之瀨達哉久違地盡情睡著懶覺。
「嗯啊──」
從鬆弛半開的嘴中泄漏出呆蠢的聲音。受到自帳篷通風孔灑落的陽光刺激,達哉的眼皮微微顫了顫。
「哎呀,睡醒了嗎?」
「再五分鐘……」
達哉半睡半醒地答話,在睡袋裡抖著肩膀。直到現在,腦袋還有九成以上蕩漾在夢中的世界。
不管怎麼說,昨晚可是久違地睡在安全的帳篷里──
(──等等。)
睡昏頭的腦細胞總算一點一滴地開始運作。
他記得這頂帳篷應該是和約瑟夫共用的。不過剛剛聽到的聲音真的是他的嗎?
那道柔美嬌艷的聲音,該不會是……
「不會吧?」
達哉微微睜開眼。在模糊的視野中,有一道俯瞰著他的人影。那個將烏黑長發撩起的動作十分眼熟。
「……菊乃?」
「早安,達哉先生。」
菊乃氣定神閑地說道。
那張宛如日本人偶般端正的臉蛋上,勾起一抹天真無邪卻妖艷的笑容。
「等……你──」
吃驚的達哉連忙拉開睡袋的拉鏈,抬起上半身。
「約瑟夫呢?」
「因為達哉先生太晚醒來了,所以殿下先走了。於是,我想代替他叫你起床。」
「是……是這樣啊。謝啦,我已經起來了,沒問題了!」
達哉焦急起來,而菊乃輕輕靠了上去。
「請不要說這麼冷淡的話嘛。」
菊乃那白皙纖細的手指遊走在達哉的胸膛上。隔著運動背心的輕薄布料,施加與寒意只有一線之隔的快感,讓達哉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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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好不容易才久違地重逢,再稍微聊──呀啊!」
「……你太得意忘形了。」
伴隨著突如其來的尖叫,菊乃的身體被拖離達哉身旁。在狹小的帳篷里,兩名少女激烈地扭打在一塊兒。
擒抱住穿著制服的菊乃的,是身穿黑衣與白色圍裙裝的──
「是莎米拉嗎?」
是莎米拉穿著跟往常一樣的侍女服,從背後無聲無息地擒抱住菊乃,將她拖離了達哉身旁。
「等──你在做什麼啊,莎米拉小姐!」
「……雖然在不知不覺中不了了之了,但我以前曾遭到你卑鄙的偷襲。就算你忘了,我也不會忘。」
「你現在才要為當時的事報仇嗎?那是──」
「……不,只是想請你指點一下。」
單純只論格鬥技術的話,菊乃應該壓倒性地勝過莎米拉。不過在這種姿勢之下,莎米拉的優勢無可動搖。
不久後,莎米拉緊緊鎖住了菊乃的頭部。
「我……我知道了!我會找一天陪你打練習賽的,所以──」
「……請立刻。」
就這樣站起身的莎米拉繼續鎖住不斷掙扎的菊乃,把人拖出了帳篷。
(比起格鬥訓練,更像是女子摔角表演呢。)
達哉以開始麻木的腦袋,想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當然,這只是在逃避現實。
「……出去吧。」
可不能一直發獃下去。達哉重振起精神,伸手拿起昨天領到的制服。
許久沒穿上的D.O.M.S.制服穿起來極為舒適。至少達哉是這麼覺得。
畢竟打從在加魯那斯坦戰鬥一直到昨天為止,都只有一套AS操縱服或是跟阿富汗軍借來的野戰服可以穿。而且在逃跑與撤退戰當中,也不可能有時間換洗衣物。
相較起來,光是穿著清洗乾淨並熨燙過的衣服就相當舒服了。
「走吧。」
達哉離開帳篷。周遭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各種帳篷。在武裝士兵之間,也能看到舊型的裝甲車與AS混在其中。
這裡是在昨天的戰鬥中,成功防衛住赫拉特的阿富汗軍陣地。新生D.O.M.S.也以借用一部分土地的形式在這裡紮營。
時間已過了九點。以軍隊的早晨來說是起得相當晚。
總之先吃飯吧──正當他打著這種主意環顧四周時。
「啊──」
看到正好經過的少女身影,達哉輕叫了一聲。對方或許也有注意到他,停下了腳步。
「達哉……」
無精打采地這麼說的是雅德莉娜。
她跟達哉一樣穿著乾淨的D.O.M.S.制服,彎腰駝背,略低著頭並垂下眼帘。
以總是抬頭挺胸的她來說,這模樣很罕見。會覺得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消沉,應該不只是因為疲勞還未消除的關係吧。
「是……是莉娜啊。」
達哉一看到她這副模樣,就開始不知所措。支吾其詞,別開視線看著其他方向。
昨天在那場戰鬥過後,達哉與雅德莉娜幾乎什麼話也沒說。因為在擊退加魯那斯坦軍,與D.O.M.S.的夥伴們會合時,兩人都累到極限了。
在做完最低限度的報告後,就直接像昏倒似的沉睡了。
「那個……你還好嗎?」
達哉受不了這股尷尬的沉默,試著開口問道。雖然因為台詞太過老套,讓他想痛扁自己一頓。
「沒事,我很好……」
雅德莉娜愛理不理地回答。不過對達哉來說,她看起來實在不像她說的那樣。
腦海中閃過昨天在戰鬥後雅德莉娜的模樣。茫然佇立的脆弱背影、微微顫抖的纖細肩膀、壓抑下來的啜泣聲──
「關……關於那個叫娜塔莉亞的人──」
一聽到達哉這麼說,雅德莉娜的眉毛就微微動了一下。
「對不起。」
儘管如此,達哉仍向雅德莉娜低下頭。這時,雅德莉娜將臉從達哉眼前別開。
「你不需要道歉。」
雅德莉娜就這樣對達哉藏起表情,如此低喃。語氣非常平穩。
「我與她……我與娜塔夏之間的勝負,是我必須要做個了斷。只是這個了斷碰巧形成了昨天的那個狀況罷了。」
這句話應該是雅德莉娜的真心話吧。只不過,達哉不覺得她的真心話只有這句話。
(她在逞強吧,絕對是。)
這種事就連達哉也想像得到。
畢竟是對從小照顧自己的親近熟人下手。這對她的身心不知道造成了多麼沉重的負擔。
達哉在跨越過無數個戰場與險境後,也懂得這點程度的事。
──反過來說,達哉只明白這點程度的事。
「你不需要擔心。」
雅德莉娜話一說完就快步離開。達哉連忙叫住打算離開的她。
「可……可是──」
「這與你無關。」
雅德莉娜明確地說道。
「這與你無關,達哉。」
雅德莉娜一邊這麼說,一邊回頭看向達哉。有別於那拒絕的話,她的眼裡悲傷地濕潤起來。
拒絕理解的語調,與尋求理解的眼神──達哉不明白哪一個才是她的真心,茫然佇立著。
「我不想要你道歉。」
雅德莉娜逐漸走遠,達哉只能目送她離開。
對於就這樣茫然佇立在原地的達哉,一旁有人語帶疑惑地搭話。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聽到這道聲音,達哉猛然回過神。
「是約瑟夫啊。」
達哉輕輕嘆了口氣,轉向貴公子戰友。
「你的臉──不對,你的臉色很差喔,發生了什麼事?」
「……你這傢伙剛才是故意說錯的吧?」
達哉儘管不高興地低吼著,但隨即放棄追究。
「能聽我說幾句話嗎?」
「無妨。」
所幸,現在這附近沒有人。應該不會被他人聽到。
這麼判斷的達哉結結巴巴地說出他與雅德莉娜的對話。
與娜塔莉亞的了斷──
今早的生硬表現──
感覺不得不做的謝罪──
雅德莉娜對此的反應──
約瑟夫默默傾聽著達哉斷斷續續說出的話。
「──就是這樣了。」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