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欺詐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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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是凶啊!」

抽出來的簽一開頭就寫著不吉利、毫無根據的文字,讓廣介搔了搔微鬈的頭髮,臉色凝重。

實際上,淺草的觀音簽本來就以凶多著名。不過,在東京、新宿生活圈長大的廣介當然不會知道。

廣介有種被宣告了今天將如昨日,壞事連連的感覺,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

然而,若看看頹喪的廣介那一身服裝,則是一副沒半點紳士風貌的窮酸樣。

破舊的衣服,配上到處都有縫補痕迹的下袴,說好聽點,只能說是像寒酸書生的服裝。而且,在這麼冷的天氣里連件外衣也沒有,未免也太單薄了。

與其穿成這樣會被說成和洋合併,還不如把皮箱里的外套拿出來穿上。廣介雖然這麼想,卻不能這麼做。

西裝是他重要的工作道具,如果常穿弄髒了可是會影響之後的生意。再說,在今天的目的地淺草一帶,以西洋紳士的模樣出現也太引人注目啦!

正如此心想的廣介,今天一大早就在服務生們的最敬禮下——他們真的以為廣介這年輕的欺詐師,是陸軍相關的重要人物——自東京車站飯店外出,來到了上野的舊衣店。他在一番討價還價後買下衣物,隨即進店裡換上。

不過,依廣介現在的經濟狀況,沒辦法一次買齊帽子和外衣。所以,他拒絕了舊衣店老闆「高級長披肩外套便宜賣喔!」等推銷,並來到淺草。

雖然廣介直接前往拜訪的地點很好,但在神社商店街上漫步時,突然因為想看看運勢而抽了簽這點就不太好啦!

「今天可是要跟新師父見面的日子啊!觀音菩薩真不夠意思。真是,神啊佛啊都不保佑的嗎?」平常就沒什麼信仰的廣介,喃喃說出會遭報應的話後,將簽綁在一旁樹木的枝葉上。

一陣冷風吹來,廣介不覺打了個噴嚏。

「呃,好冷啊!與其待在這裡,不如在地下鐵車站多躲一會兒。」廣介想起剛才搭乘的地下鐵有多溫暖,不禁縮了縮肩膀。

昭和二年起在淺草上野間通車的地下鐵,以「冬暖夏涼」為賣點,而那也確實不假。特別是像今天這種儘管晴朗卻相當寒冷的日子,地下鐵車站內格外令人依戀。

不過——(不行不行,不能這麼沒用啊!我今後可是要成為日本第一的欺詐師,四條君隆的弟子啊!)

廣介在心中對自己說道,打起虛張聲勢的精神,大步邁向前。

當然,即使是這個有些莽撞的青年,也不會毫無目的來到東京。雖然是很疏遠的關聯,但廣介憑藉著在上海得到的情報,打算拜入在欺詐師世界中,被稱為一流中的一流的那個人物門下。

廣介已經將四條君隆的地址默背下來,也先打了通電報通知今天上午即將前往拜訪。

一切準備萬全,總算能去找四條君隆啦!廣介懷著興奮不安的心情,快步朝傳法院(註:傳法院是淺草寺僧侶所居住的奉堂,附近是淺草當時的鬧區,目前為觀光商店街)一帶前進。

(完成許多大案子,傳說中的欺詐師的家耶!一定是間很大的宅邸吧,不,搞不好是棟大廈!)

一邊這麼想著,廣介一邊踏入傳法院的街道,卻發現附近完全沒有類似的建築,不禁滿臉訝異。

街上只有一間間和服店與裱裝店櫛比鱗次地開著。就連整條街上的氣氛都很難說這裡是住宅區。

這也是本應如此。

與廣介的期望有很大的落差,這條街道從江戶時代起,就以寺院的前巷為人所知,是不會有什麼廣闊住宅的。

不該是這樣啊!對淺草並不熟悉的廣介心想。環顧四周後,他抱著揣揣不安的心情繼續前進,直到走過了傳法院街道,來到六區的幻燈片電影院一帶,才慌慌張張地折回。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廣介從懷中拿出一張寫了四條住址的紙條一看,的確是淺草區傳法院街五三八號。

問題是,這個地址卻是間舊書店,而且還是已斜傾到危險地步,有相當屋齡的老舊兩層建築。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吧?當廣介抬頭看向店招牌,孰料廣告牌上寫著「好古堂」幾個大字,正與四條君隆的居處一模一樣。

「這就是欺詐高手的家嗎?未免太破爛啦!」

廣介看著這會讓人想說「還真虧能撐過大地震啊!」的店貌,不禁將失禮的感想脫口而出。

大概是有什麼地方弄錯啦,一定是這樣。廣介在心中喃喃自語,並向隔壁點心店的大嬸打聽消息。

但是,從親切的大嬸口中,也只得到了這裡的確就是舊書店「好古堂」的回答。

廣介還是無法接受眼前這古意盎然的舊書店就是旅途終點,不禁不安起來。

不過,他立刻甩甩頭,想著這應該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偽裝吧!

(也對,欺詐師如果生活得太奢華,可是會引人注目的。)廣介邊解釋著,邊伸手推開玻璃門,走進店裡。

雖然是白天,店內卻昏暗得需要點亮燈泡,狹小的空間里排滿書架,更加看不清楚裡面。

對於剛走在冬日陽光下的廣介來說,感覺就像踏入一片漆黑中。

真的是這裡嗎?儘管心中再度燃起疑問,廣介仍出聲喊道:「不好意思,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他試著喊了幾次,都沒有人回答。

無事可做的廣介環顧四周,或許是習慣了陰暗,棚架上的書背躍入眼帘。

(喔,這是……)

廣介帶著彷佛察覺了什麼的表情,眨了眨眼後重新看向書名。

崔札雷·隆布羅佐的《犯罪者們》。

韓斯·古羅斯的《犯罪心理學》。

仔細一看,大部分陳列的翻譯書,都是犯罪學的專業書籍。

堆在腳邊,用草繩隨意捆綁的刊物,則是法國的《犯罪人類學紀錄》、德國的《犯罪人類學雜誌》、日本的《犯罪學雜誌》等,全都是犯罪學相關的學術期刊。

而拿起靜靜躺在書架一角的單薄書冊一看,正是愛德加·愛倫坡著名論文《視欺詐為一種精密科學的探討》的特別精裝版。

如果轉頭看向背後書架,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與日本作家小酒井不木與江戶川亂步等人的偵探小說就藏在那裡。

也就是說,這些書籍數據在識貨的人眼中,可是不得不出聲讚歎的犯罪學相關書籍一大收藏,也能藉此猜得出這間好古堂舊書店老闆的特殊興趣。

這裡果然是四條君隆為了隱藏本行而開設的店家。如果不是享有天下第一欺詐師名聲的四條,怎能收集到這麼多書。

廣介如此深信著,隨即提高嗓音。

「有人在嗎,我是立見,是打電報過來的立見廣介啊!」他用接近怒吼的聲音大喊後,總算感覺到有人的動靜。

是從二樓下來的嗎?輕柔的腳步聲走過階梯,漸漸接近。

「哎呀,別這麼大聲呀,書堆都快給震垮了。」

一個相當年輕的聲音說著,並拉開了區隔店面與內部的紙門。

從那冒出來的臉孔,讓廣介差點叫出聲來。

是一個披著寬袖棉襖,頭戴毛線帽的少女。

雖然她樸素的衣服與昨夜公主般的洋裝落差太大,但廣介絕對不會認錯那張端正而生氣洋溢的臉龐。

她正是出現在東京車站飯店的少女——露。

「啊、啊、你是……為什麼、會在這、不對、這到底……」

「呀,你不是昨天那個笨蛋嗎?」

對這突然的再會,一瞬間只能張大口發楞的廣介回過神來,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問了再說。不過,比他更快開口的露,以驚人的氣勢席捲而來。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裡?呀,難不成是來要回被當成鴨子詐走的錢嗎?哼,明明是同行,還真是厚臉皮!」露雙手叉腰,站得筆直,以誇耀勝利的表情毫不顧忌地說:「東京車站飯店那件事,明明是行家之間較勁手腕而已。是你自己被騙的,居然還懷恨想來報復……哎呀,真是難看、丟臉透了。」

不,事情不是這樣。廣介雖然好幾次想插嘴,露卻完全不給他機會。昨天的淑女風度全是裝出來的嗎?露的毒舌讓廣介想如此吶喊。

昨晚那楚楚動人的言行到底算什麼啊?讓人幾乎想這樣嘆息地,露用壓倒性的、如默片旁白師流利的口調責難著廣介的錯誤心態。

在遭到痛罵的廣介眼中,簡直就像看到高貴的暹羅貓變成了貓怪。

(雖然早就知道女人很可怕……卻沒想到連女孩子也非常可怕。)

完全不管自言自語,頹喪的廣介,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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