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四座神殿女神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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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做夢嗎?感覺好像看到了很懷念的情景。雖然現在一點也回想不起來,卻惟獨還記得那種好想哭出來的苦悶心情。真想就那樣一直做夢,即便是噩夢。

她一邊祈禱著不要再醒來,一邊又進入了睡眠。從睡夢中醒來的話,就意味著自己還活著,她對此感到絕望。也不知這樣的早晨已經反覆出現了多少次,自從她被稱作女神、身體被名為封印的詛咒所束縛的那一天開始。

只要沒有睡著,就能感覺到持續不斷的痛苦。叫做「封印」的文字化成銳利的刺,進而變成灼熱的刀刃。為什麼這種痛苦會那麼難以忍受?為什麼只有被稱作女神的人才會承受?

「神希望我們人類靠自己的雙手去守護世界啊。」

說得真是好聽。芙麗葉強忍著痛苦,咬牙切齒地想道。因為當時壓根沒想到會是自己被任命為女神。以為這不過是別人的事而已。所以才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那樣的話。

我們人類?不對、確切地說只要有女神在,其他人什麼都不做也沒關係。只要女神一個人身處痛苦和孤獨當中就好,俗世的人們只需時不時前往神殿或遙拜所象徵性地做一下禱告就能平安無事地度過幸福的一生。

(力什麼只有我?偏偏……選中我?為什麼不可以是其他人?)

「正因為覺得你就是能承受這一重任的人,所以神才選中你的啊。」

封印儀式結束後,神官長這樣告訴她,接著便言辭懇切地對她解釋女神應該履行的職責。聽著神官長滔滔不絕的話,芙麗葉卻一心在想別的事。

(神真的了解人類嗎?比我的忍受力強得多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比我的心純凈清澈的人也是。還是說,我被神厭惡了?恐怕是這樣的,神一定是選擇了這世上罪惡最深重的人類。)

要是被神厭惡到了那個地步,當時真應該死了的好。可為什麼自己又說不出口呢?說放開我,讓我就這麼死了也沒關係。

「芙麗葉……原諒我。」

哥哥的聲音顫抖著。她明白這種心情有多痛苦,所以才什麼都說不出。已經不想看到親人死在自己面前了,從凱姆緊緊抓著

自己的手裡。她體會到了他的這一心愿,所以……

(不可以想起來,到此為止。)

美麗葉緊緊閉上雙眼,想把哥哥的影子從腦海里趕出去。想起來的事越多就越難受,自己應該忘掉過去,把視線從現在移開。對未來不抱任何期待的人只能這樣活下去,什麼都不想,什麼都感覺不到,什麼都……這是她在這五年間學會的生存方式。

可是,自從被帶到這裡後,她滿腦子都是一沒用的事。想起來的全是過去的事,這是為什麼?

芙麗葉睜開眼睛,緩緩轉動頭部掃視著周圍。顏色奇怪的柱於,形狀奇怪的床,像有毒一般鮮紅的花和壞掉的玩具被當作了品。時而還有一群眼珠為紅色的士兵前來祈禱。芙麗葉就躺在那張床上,也沒想過要逃走之類的事。封印被破壞了兩個以後,她身上的印記帶來的痛苦變得幾乎難以忍受。有時自己好不容易起了身,卻不是那種被解放的感覺。

她知道這個地方是天使教會的根據地,並獲悉被稱作帝國軍的那群人。實際上是由天使教會的信徒們所組成的軍隊。她還了解到約束這個瘋狂集團的「教主」,其實就是一個小孩。

那是個令人感到害怕的小孩。眼睛的顏色和那群士兵一樣都是紅色還好說,令人害怕的是其聲音。原本以為應該是可愛的童聲,發來的卻是非常粗大的嗓音,而且有好多話都不像小孩子說的。儘管那小孩「被神所愛」,但芙麗葉總覺得還有什麼更邪惡的東西也愛著她。

還是說,所謂的神本來就是邪惡?正因為是充滿惡意的存在,所以才讓守護世界秩序的人飽受折磨?

不許談論天使。

不許描繪天使。

不許書寫天使。

不許雕刻天使。

不許歌唱天使。

不許直呼天使之名。

她又聽到了自己已經完全熟記的天使教會的「教義」,那聲相大的嗓音響起之後,士兵們便跟著齊聲吶喊。每次一有事,他們就會詠唱這個教義。對他們來說,這段話似乎包含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天使教會的教義和芙麗葉所知的教典完全不同,而他們口中的「天使」本身也和芙麗葉所知的天使有很大區別。天使是神的使者這一點倒是沒變,但他們所說的天使似乎是「將世界歸於零的存在」。據說天使的出現意味著世界的終結,地上的一切生命都將消失。正因為有著如此可怕的職責,所以才嚴禁談論和描繪什麼的吧。

不經意間,芙麗葉感到全身又被勒緊了,無法呼吸。她知道是第三個封印被破壞了,加在針刺般痛楚上的還有身體內側正被往死里扭,以及骨頭正被擊得粉碎的痛苦。

(救救我……)

不知不覺又叫了哥哥的名字,明明對自己說過決不能再呼喚他了的。在那場痛苦的封印儀式中,她不顧一切地大喊著哥哥的名字,卻越喊越難受。她發誓再也不要呼喚哥哥。再也不要想起他,可是……

(什麼都不要想,我感覺到的痛苦並不是我的,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不行。)即使像往常一樣心無雜念,痛苦還是一點都沒減少。現在和之前不一樣了,支撐世界秩序的力量全部都壓在了自已身上。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救救我。求你了,乾脆殺了我吧!)

紅眼的小孩朝這邊看了一眼,臉上帶著笑容,一副對看人痛苦不堪地翻滾感到很有趣的樣子。第三個封印被破壞了,這正合了天使教會的意,之後就只剩一個封印了。

不過,天使教會的人是不能親手殺死女神的。能殺的話他們在封印被破壞之前就動手了。他們的目的是據說會在所有的封印全被解除以後出現的再生之卵。為了解除最終封印,他們正等著什麼。

(要等多久才行啊?我還想早點到達極樂世界呢……)

「教主。」

是熟悉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芙麗葉扭頭朝聲源之處望去,看到尤巴魯特在紅眼的小孩面前屈膝下跪。

「請把凱姆交給我去對付。」

芙麗葉強忍著被撕裂的痛楚掙紮起身,她知道尤巴魯特想幹什麼,她一定要阻止他。

尤巴魯特站了起來,對著紅眼的小孩深深鞠了一躬。沒等芙麗葉開口便與她四目相對,繼而伸出自己的手。

「我很強。」他用指尖撫過芙麗葉的臉頰,芙麗葉則一動不動。

「我了解愛。對天使的愛,以及對你的愛。」

尤巴魯特紅色的眼睛好可怕,那雙眼睛正在向自己靠近。

「你是……誰?」

尤巴魯特忽然不可思議般地歪了一下腦袋。

(為什麼這樣問?難道說……)

「尤巴魯特?」

他沒有回應。果然……尤巴魯特已經完全不認得面前的自己是誰了。他輕輕搖了一下頭,然後轉身離開。而芙麗葉只能無力地再次倒回床上。

(對不起……)

她喃喃地說著。謝罪的話,她已經不記得說過了多少次。從決定和哥哥一起離開王宮時開始,她就在心裡不停地道歉,從意識到自己對尤巴魯特的感覺只是單純對兒時玩伴的好感時開始。

(還想著這是自己的初戀。不,不對,那不叫戀愛,只是我愚蠢的陰謀。)

一想到總有一天,自己也會像從鄰國嫁過來的母后一樣嫁到遙遠的國度去,芙麗葉就悲傷不已。而只要和尤巴魯特結婚,自己就可以一直待在這個國家了。尤巴魯特,凱姆皇兄和我,三人一直在一起。儘管童年時代總會過去,但她不想承認這一點。

說自己要離開王宮時,芙麗葉沒有辦法去認真注視尤巴魯特的臉,因為她在撒謊。她用「唯一的親人」這種話騙了尤巴魯特,也騙了自己。

(因為是惟一的親人。所以要跟著去……不,不是那樣,不是親人的話更好,不是兄妹的話更好。如果不是兄妹的話,我早就……)

這是多麼深重的罪孽!所以。神才對自己施子了懲罰,對不夠格成為女神的人給予印記,奪走了自己平靜的生活。但自己是個即便如此還是不知悔改,只是一味詛咒命運的蠢貨,對此感到驚愕的神,於是帶來了更重的懲罰。彷彿是強迫自己回憶起想要忘掉的事情,所以安排了如此殘酷的重逢。

這種痛苦也是懲罰之一吧。

「還不夠,你的罪孽實在是深重。」

神是想告訴自己這句話嗎?

(可是,為什麼只有我?明明不只我一個,罪孽深重的人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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