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4·名為風間遙香的少女

颱風過境後——星期六的上午。

正樹一個人站在與遙香約好碰面的地方——冷清的最鄰近的車站。正樹臉上掛著期待與緊張混合的複雜表情。

今天正是下定決心投身決戰的日子。

心中那份非得親口對風間遙香表白不可的想法。

肯定沒有什麼多了不起的原因,不是曾一起跨越生命的危機,也從未一起面對艱難的困境,當然也不曾立下特別的約定。就只是在拌嘴之中度過平凡的每一天。但是像這樣能展現真正的自己,這段關係比想像中更舒適宜人,不知不覺間就發展成特別的情感。

理由就這麼單純。

不過這樣就很夠了。

筱山正樹覺得有風間遙香在的每一天都開心。

所以正樹決定將這份心意告訴她。

想像著今天接下來的約會,胸口的心跳逐漸加快。

第一次的約會會是什麼樣的情境?

還是老樣子忍不住吵起架來?

或者是出乎意料地風平浪靜一起度過?

正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打發時間,但約好的時間已經逼近卻不見遙香的身影。究竟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睡過頭了吧?無論原因如何,萬一遙香遲到可就傷腦筋了。並不是因為正樹不想等人,而是停靠鎮上車站的列車班次不多,萬一沒搭上這一班,下一班就得再等好一段時間。

「那傢伙是在幹嘛啊?」

正樹打電話給遙香,對方卻遲遲沒有接聽。該不會在半路上發生意外了吧?儘管這樣的一抹不安浮現心頭,但正樹立刻抹去那想法,甩頭告訴自己這種事怎麼可能。直到這時,電話終於通了。

「遙香?你現在人在哪裡啊?」

正樹劈頭就這麼問道,沒想到對方是遙香的母親。正樹連忙道歉,並且請遙香的母親找遙香來接電話。但對方好半晌沒有回答。在正樹莫名其妙地想發問時,手機卻傳出了出乎意料的啜泣聲。

「咦,那個,咦……」

對方突然哭了起來讓正樹手足無措。難道是自己搞砸了什麼嗎?

正當一頭霧水的正樹不知如何是好,對方突然對正樹拋出了一句話。那有如當頭潑下的一桶冷水般,迫使正樹的思考陷入一瞬間的停擺。

「那個……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再說一次嗎?」

正樹的聲音顫抖著。儘管如此提出請求,正樹也不願聽見同樣的一句話。

但遙香的母親哭著回答:

『遙香她……死了。』

故事唐突地開始,又唐突地落幕。

在鎮上規模最大的醫院,少女橫躺在太平間的床上。

房間中只有少女父母的啜泣聲無止盡地回蕩。

時間無聲無息地向前行。

中午時分,正樹衝進太平間。

少年額頭上掛滿豆大的汗珠,先是凝視著床後,不知所措的他對著隨侍在旁的少女的父母低頭行禮,隨後像要撲向床般衝上前去。

臉色慘白的風間遙香躺在純白的床上。

「怎麼會……」

正樹只想把那句話當作謊言,在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否定。

今天才約好要第一次約會,而且決定了要向她表白心意。

所以正樹決心在親眼見到事實前絕不相信。

然而殘酷的現實就在眼前。

「為什麼……」

事情來得太過唐突,讓眼淚也無從流下。腦袋一片空白,痛楚緊緊揪著胸口讓正樹難以呼吸。

事情發生在昨天晚上。

颱風帶來的豪雨對著風間家一旁的山頭灌注了大量的雨水,最終富含水分的土壤化作名為山崩的自然災害撲向山腳下的風間家。她的父母在客廳而逃過一劫,但遙香的房間首當其衝。

救難隊挖出埋在泥土下的遙香後立刻就將她送往醫院,但醫生沒有為她急救。因為她早已經斷氣了。

少女的人生就這麼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而落幕。

「正樹同學。」

聽見聲音而轉頭一看,遙香的母親就站在自己身旁。臉龐毫無生氣。那模樣簡直像是加上頭髮、眉毛的假人穿著衣服。

「正樹同學,這個可以請你收下嗎?」

她如此說完,將一個西式信封遞向正樹。信封皺得像是曾經被緊緊捏在掌心般,此外泥水的污漬相當顯眼。

「這個是?」

「裝在遙香緊抓的手提包裡面。署名是寫給你的。」

從泥土中被挖出來的時候,她似乎仍緊抓著手提包。

正樹打開信封仔細一看,裡頭裝著一張信紙與六張明信片。這究竟是什麼?正樹納悶地皺起眉頭,先是大致瀏覽明信片。

「這個是……」

「是的。那些明信片我也曾經猶豫該不該交給你,但最後還是希望你收下。」

在正樹為了確認而發問之前,遙香的母親開口說道:

「雖然升上國中的時候已經穩定許多,但這孩子因為天生的疾病,在小時候有一段時期必須靜養。」

遙香的母親細數過去般娓娓道來,彷彿要排遣寂寞。

「所以她從小就時常請假沒辦法上學。結果在國小好像也沒什麼朋友,總是一個人在房間里發獃度過。」

就在這時,一張明信片寄到家中。

那張明信片來自比她大七歲的高中生。似乎是打算寄到奶奶家卻寄錯地方了。

「不過這孩子看了明信片上的內容後說了:好好喔,感覺好開心喔。那張明信片寫著那個高中生和許多朋友一起玩,灌注所有心力在喜歡的棒球上。看完之後,那孩子說什麼一定要告訴人家這張明信片沒寄到奶奶手上,問我信該怎麼寫之後,自己寫了回信。」

當時的遙香認為彼此之間的關係會就此結束。

但是——

「但是沒想到,那個高中生回信了。老實說,我那時覺得不要理會比較好。因為明信片上寫著希望之後也繼續聯絡的內容。不過遙香說她想試試看,我只好試著聯絡對方在明信片上寫的電子郵件信箱,但好像沒人使用。那孩子說那用信件往來就好。於是我就以不可以詳細告知我們的資訊為條件答應了她。不過對方已經知道我們的住處就是了。」

於是遙香就為了認識對方,要求對方提供個人資訊。

「回信立刻就寄到了。上面寫著對方的年齡與現在的學校、喜歡和討厭的事物、興趣和擅長的事,也寫了喜歡的女星的名字。剛好那時這孩子發現自己的頭髮留得太長了,於是就改成了和對方信中提到的那個女星同樣的髮型。」

遙香在回信中寫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等等,最後詢問對方平常的生活。

回信同樣馬上就收到了。

「上頭就如同那孩子所要求的,寫著對方的生活情景。和朋友一起過著快樂的學生生活,和朋友討論戀愛問題,還寫著要是交到女朋友希望對方能為他做便當等等。那孩子就當真了,覺得原來女朋友就該這樣啊……」

遙香在信中寫上感想與疑問後回信。

「對方的回信總是很快,而且內容也沒什麼特別的。到這時我也覺得放心多了。下一次送來的,我記得同樣是如果交到女朋友,希望能一起上下學之類的內容。內容老樣子稀鬆平常,我也覺得沒必要再親自確認了,於是我就沒有檢查那孩子下一次寫的回信內容。不過對方的回覆寫道,真正的自己就好,一定會有人能接受真正的你。我才知道那孩子好像和對方討論了自己的個性。老實說,我這個做媽媽的也覺得她嘴巴太毒,我也很擔心這樣下去她會交不到朋友。就在我正想要慢慢讓她改過這缺點的時候,收到了這樣的回信。所以我就不准她再繼續與對方聯絡。不過那孩子似乎很不滿,雖然也不是完全不聽我的話,但就是頑固地遵守著『真正的自己就好』這句話……」

於是嘴巴不饒人的遙香就那樣長大了。

「那個筆友自稱筱山正樹,和你同名同姓而且好像同樣住在這個鎮上。當知道同班同學中有這麼一個男生,那孩子和我都有種命中注定般的感覺……不好意思,雖然和你應該沒有關係,但那些明信片可以請你收著嗎?」

「……」

正樹甚至忘記回答,只是圓睜著雙眼。

剛才她所述說的過往,就和正樹與高尾晶信件往來的內容完全一致。

正樹低頭凝視手邊的明信片。寄件人是筱山正樹,收件人是高尾晶。內容則和正樹之前寫的內容一字不差。

那毫無疑問是正樹之前寄給高尾晶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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