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回憶錄巨著的誕生

還在70年代初時,茅盾在政治上稍稍有些鬆動,四屆人大代表的證書也送到茅盾手裡。但茅盾依舊賦閑,無來訪,也無會議,整天無事可做。於是,韋韜便持證去書店買內部讀物,如《丘吉爾回憶錄》、《赫魯曉夫回憶錄》、《艾登回憶錄》等,在讀這些回憶錄過程中,茅盾也萌發了寫回憶錄的念頭。

茅盾一生,經歷的事件,都是本世紀的一些重大事件。風雲激蕩的20世紀,許多事件,茅盾都是親身參加者,許多人,許多事,像電影片斷那樣,在茅盾腦海中閃來閃去,五四運動,五卅運動,廣東革命,武漢軍校,一二八上海戰事,抗日烽火,新疆教書,重慶歲月,一樁樁往事,一件件事情,人來人去,中共歷盡艱辛,奪取政權,解放後當新中國文化部長的酸甜苦辣等等。茅盾決心寫出自己一生的經歷。

起先,茅盾在兒孫們的幫助下,從1975年底到1976年底,關起門來一邊口述,一邊錄音,用近一年的時間,錄製了20多盤磁帶。對解放後的回憶,茅盾只講了怎樣當上文化部長,1957年隨毛澤東去蘇聯訪問等重要事件。

1978年3月,人民文學出版社籌備出版《新文學史料》季刊,旨在保存五四以來的新文學史料。編輯組的同志專程登門拜訪茅盾,並希望茅盾寫點「文壇回憶」

之類文章。編輯組此時還不知道茅盾已為寫回憶錄做了大量準備工作。茅盾一聽,爽快地答應為《新文學史料》寫回憶錄。

五四以來,中國名作家群星燦爛,數以千百計,但個人寫回憶錄以存世傳世,似乎還不多見,特別是解放後歷次政治運動之後,許多人都是視回憶錄為望而生畏的東西,不敢冒險動筆。而此時茅盾答應並率先寫回憶錄,又屬開中國新文學史料之先河,茅盾向《新文學史料》編輯同志講了自己的想法,打算從進商務印書館寫起,重點放在30年代,一直寫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來的編輯同志一聽,也大喜過望,十分興奮。當時的《新文學史料》雜誌,只能內部發行。而且只發行到那一級。

茅盾開始著手整理史料,動手寫自己的親身經歷。但要整理,談何容易?

已經80多歲高齡,長期患哮喘,左眼幾乎失明,右眼也只有0.3的視力。

他想到對自己一生最了解,對自己生平史跡、交往最為熟悉的兒子韋韜。當時,韋韜在部隊解放軍政治學院校刊當編輯,如果能讓他來當自己寫回憶錄的助手,再適當沒有了。茅盾考慮再三,便給中央軍委秘書長羅瑞卿寫信,希望羅秘書長同意借調韋韜到自己身邊工作。給羅瑞卿的信發出後,茅盾在1978年7月19日又給周而複寫信,訴說寫回憶錄情形:「動手寫回憶錄(我平生經過的事,多方面而又複雜),感到如果不是浮光掠影而是具體且正確,必須查閱大量舊報刊,以資確定事件發生的年月日,參與其事的人的姓名(這些人的姓名我現在都記不真了),工作量很大,而且我精力日衰,左目失明,右目僅0.3的視力,閱寫都極慢,用腦也不能持久,用腦半小時必須休息一段時間,需要有人幫助搜集材料,筆錄我的口授。恐已往的經驗,從外找人,都不合適,於是想到我的兒子韋韜(在延安時他叫沈霜,也許您認識);他是我大半生活動中以始終在我身邊的唯一的一個人了。有些事或人,我一時想不起來,他常能提供線索。我覺得要助手,只有他合適。他現名韋韜,在解放軍政治學院校刊當編輯,我想借調到身邊工作,一二年。為此,我已寫信給中央軍委羅瑞卿秘書長,希望他能同意借調。為了儘快辦成此事,希望您從中大力促進。……。」

不久,中央知道茅盾將寫回憶錄,十分支持和關心,於1978年秋,派胡喬木前往茅盾家中,看望茅盾,並代表中央,對茅盾寫回憶錄表示支持。同時,羅瑞卿也同意茅盾的要求,借調韋韜到茅盾身邊工作。此時,領導上還決定將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工作的茅盾的兒媳陳小曼派到茅盾身邊,協助茅盾寫回憶錄。中央創造的這些條件,茅盾信心更足了。

由於有兒子兒媳的協助,茅盾的寫作工作,開始走上正軌。生活與寫作,會客等也開始較有規律,他在卧室邊上,放上一隻書桌,這樣可以少走動。

一般情況下,他堅持早上7時起床,用過早餐後,9時開始寫作,一直寫到11時。午睡到3時,再寫兩個小時。有時看看舊雜誌舊報紙,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找回往昔的情形。從這些逝去的歲月里,又尋到了昔日的輝煌。

1978年11月出版的內部發行的《新文學史料》創刊號上,開始發表他的回憶錄《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生活之一》,這個刊物是季刊,以後,編輯部及時收到茅盾的稿件,打出校樣後,他又親自仔細地閱改校樣。回憶錄的還極稀罕的情況下,茅盾的回憶錄彌足珍貴。許多20、30年代的作家,也從茅盾回憶錄中喚起對往日的回憶,也從茅盾回憶錄的發表中,得到自我清除束縛的勇氣,也從茅盾回憶錄中得到某種啟迪,之後,陸續有些老人也開始回憶自己往昔的經歷。所以,80年代初回憶錄的繁榮,應該說,歸功於茅盾率先突破左的框框,以及他的率先示範作用。

在寫作過程中,往事如煙。茅盾從浩瀚的資料中,尋找自己昔年的身影,尋找戰友,尋找師友和親人。但茅盾惟恐記憶不準,便向每個來訪的老友詢問當時當事,印證自己的記憶和判斷。

有一次,陽翰簽去茅盾家拜訪,茅盾和陽翰笙敘談起來,陽翰笙剛說了幾句,茅盾突然問起1926年北伐軍打到漢口時的事情,並問道:

「那時是不是有一個人叫陳啟修?」

「有的,是《民國日報》的主編。」陽翰笙回答說。

「他的另一個名字是不是叫陳豹隱?」茅盾又忙問。

「是啊,是一個人。」陽翰笙肯定回答。當時陽翰笙覺得奇怪,茅盾怎麼突然打聽這個人茅盾「噢」了一聲。又講起其他的事了。原來他在詢問知情人,印證當時情況和自己的記憶。

有時,孔羅蘇去看望茅盾,茅盾也曾托羅蘇去代為查一下資料,查黎烈文是什麼時候接手主編《自由談》的,什麼時候離開,什麼時候去主編《中流》的?後來孔羅蓀在向唐弢了解了情況後告訴了茅盾,茅盾十分高興。

有一次,葛一虹去拜訪茅盾,茅盾看了葛一虹帶來的當年的游西湖的照片,很感興趣,和葛一虹詳細回憶了40年代游西湖的情景。葛一虹臨走時,茅盾突然記起什麼似地問道:「記得在桂林時曾經有一封信託你帶往重慶,是不是?」

葛一虹想了想說:「是的,那信是我面呈總理的,諒必傳送到延安無疑。」

這時,茅盾似釋重負,笑道:「我一直不能確定帶信的人是以群還是你,現在總算弄明白了。」

茅盾就是這樣,一絲不苟。甚至發表以後,一些知情人給茅盾來信,指出某些錯誤,茅盾立即改正。商務印書館生活回憶中,茅盾記得有個茶房是南潯人,好像叫來寶。結果回憶錄發表後,熟人告知,此茶房是南潯人沒有錯,但不叫來寶,而叫通寶。所以,茅盾後來在結集出版回憶錄時,及時作了更改。這麼一樁小事,茅盾也不輕易放過。

正當茅盾爭分奪秒地寫回憶錄時,畢竟不是當年一人主編《小說月報》的時候了,80多歲高齡和虛弱的身體,也時時折磨和困擾著他。他必須爭分奪秒地工作,他知道,再不抓緊就無法完成這個宏願。莫實,當時茅盾已經虛弱得雙手發抖,無法執筆。但來求他題字題詞,求教的人絡繹不絕,但素來不使人家失望的茅盾,也勉力為之,耗去茅盾不少精力。

有一天,茅盾半夜裡起床小解,腿一軟就跌倒在床前地上,他想爬起來,兩條腿卻不聽使喚,不屬於自己似的,怎麼也不能動彈,周圍又沒有人,想爬過去撳電鈴叫人,電鈴按鈕又夠不著,他只好在床前地上喘息一會兒,一點一點地掙扎著扶著床柱,爬在床上。此時,天已蒙蒙亮了。第二天,兒媳陳小曼來了,她得知公公昨夜跌跤的情形後,急得哭了起來。兒子韋韜聽說後,也急忙表示要搬進父親的房間,陪伴茅盾。可是,茅盾淡淡一笑,反而寬慰兒子兒媳,說:「不要緊的,我沒有這個習慣,你們在我旁邊,我反要睡不著」。

上午,茅盾照常寫回憶錄。

1980年9月,人民文學出版社決定將茅盾寫好的一部分回憶錄結集出版,並請茅盾為回憶錄題書名和為回憶錄寫序言。

茅盾同意了。

他為自己的回憶錄題名為《我走過的道路》。他沒有用《茅盾回憶錄》這樣又俗又無味的書名,他一向喜歡自己的書名新穎別緻一些。並用毛筆習慣地題了字。

接著,他又寫了序言,作為回憶錄的一個交代。序言是這樣寫的:

人到了老年,自知來日無多,回憶過去,凡所見所聞所親身經歷,一時都如斷爛影片,呈現腦海。此時百感交集,又百無聊賴。於是便有把有生以來所見所聞所親身經歷者寫出來的意念。

但行年50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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