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再居重慶

經過顛簸和周折,茅盾再到重慶。

山城重慶和兩年前一樣,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人如潮湧,衙門林立。

黃昏的一層暮靄,把山城重慶遮蓋得嚴嚴實實,萬家燈火,朦朦朧朧,閃閃爍爍,陪都的一片太平景象,似乎聞不到一絲戰爭的氣息。茅盾夫婦為找住房而奔波了幾天後,終於在生活書店的幫助下,在重慶郊區唐家沱找到了住房。唐家沱在長江邊上,距重慶市中心約30華里,每天有兩班輪船進城,當天可以返回。住處是唐家沱天津路一號,這是個二層一棟小樓,樓上住著國訊書店的小夥計,樓下是茅盾夫婦居住。茅盾非常中意這個外有草坪、交通方便但又幽靜的地方。但茅盾在唐家沱住下後,國民黨特務組織為了監視茅盾,特地在茅盾住處不遠的地方搭了個草棚,並擺起了煙攤。因此茅盾自嘲說:「特務機關對我的重視,使我因禍得福;白天,流氓、乞丐從不上門;夜間梁上君子也不敢光顧。」

茅盾雖然是受蔣介石的邀請來重慶的,但實際上是在周恩來領導下從事反蔣和抗日活動。為了能在重慶進一步開展工作,茅盾不得不和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張道藩保持「合作」姿態。茅盾剛剛到重慶時,即1943年1月14日,國民黨中宣部為慶祝英美取消不平等條約,另訂平等新約而舉行文化界茶話會,會上,茅盾應邀出席,並和張道藩見了一面,張道藩一副禮賢的面孔,和茅盾握手寒暄,表示仰慕,大約又過了半個月,劉百閔來看茅盾,並拿出張道藩邀請茅盾赴便宴的請柬。當時茅盾覺得,既然是請吃飯,想必還有其他內容,有必要去一次。於是茅盾便去張道藩公館赴家宴。

張道藩表面上對茅盾十分熱情。那天,他早在門口迎候茅盾了,除了茅盾外,還有劉百閔。席間,張道藩滿臉笑容,稱讚茅盾應蔣委員長的邀請,率先來到重慶,是有眼光、顧全大局的行動。未了,他說:「你沈先生這樣有國際影響的大作家,怎能寄居於西南一隅,只有在陪都這樣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才能充分發揮先生的才智。」談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朗聲道:

「這次沈先生來重慶,我真的非常高興,我也代表政府表示歡迎,希望沈先生以後多與我們合作。」說完,一邊給茅盾夾菜,一邊看著茅盾,等茅盾的反應。

茅盾聽完張道藩的恭維,淡淡一笑,「感謝政府對我的器重,也感謝張部長的熱情。在桂林時,我也以為到了重慶能多為抗戰出力,可是到了這裡才知道事情並不那樣簡單。我是《文藝陣地》主編,原想到重慶繼續編這個刊物,可現在才知道這個雜誌出了重慶市就被查扣,無法辦下去了。」

「啊,有這等事嗎?我怎麼不知道!」張道藩故作驚訝,「百閔你知道有這事嗎?」

「我也是風聞,似乎社會上傳說《文藝陣地》是共產黨的刊物,下面一些辦事人出於義憤,就亂來了。」劉百閔也順著張道藩的話說。

張道藩苦笑道:「沈先生你看,真是胡鬧,我對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沈先生也許不知道,抗戰以來,軍政警憲,各成系統,我這個管宣傳工作的部長想管也管不了啊。不過,近一年來,《文藝陣地》也有點太那個,……。「

「噢,有什麼文章不對么?」茅盾聽到這裡,也故作驚訝,問道。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請吃菜,來來。」劉百閔從邊上打圓場。

「哈哈哈,沈先生,我這個人年青時也嚮往攀登藝術殿堂,後來陰差陽錯當上了這個文化宮,實在力不從心。我覺得藝術家的心都是相通的,為求純正的真善美,就應該擺脫世俗的偏見。」張道藩打個哈哈,話鋒一轉,又說道。

機敏的茅盾也不轉彎抹角,放下筷子,轉臉問道:「張先生這話可有所指?」

「只是泛泛而論。」張道藩說道:「不過,沈先生一到重慶就給《新華日報》寫文章,容易引起誤會。」

茅盾笑道:「張先生當然知道,我是《新華日報》的老朋友,前幾天又是創刊5周年,我能不寫文章?」張道藩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先生與共產黨的關係,我們也清楚。只是政府這次請先生來重慶,是希望先生多方面地為抗戰文化工作做貢獻。」

「當然,只要有利於抗戰、有利於團結的事,我都樂於從命。」茅盾邊吃邊答道。

「有沈先生這樣的表示,我們就放心了。」張道藩說。

後來,茅盾給由張道藩創辦、王進珊主編的《文藝先鋒》寫了文章;3月18日,又應約到中央文化會堂對張道藩部下作了講演,題目叫《認識與學習》。後來,又把中篇小說《走上崗位》給《文藝先鋒》連載。

對茅盾的這些「合作」,張道藩當然十分高興,他對茅盾也十分客氣,認為茅盾幫了他的忙,給了他面子。自然,在白色恐怖的重慶,那些負責監視茅盾的小特務,見這個架勢,看到茅盾,也點頭哈腰。但是,令茅盾煩惱的是,因為在表面與張道藩取「合作」態度,引起一些朋友的非議,有些閑言碎語。當葉以群提醒茅盾時,一向心中自有主張的茅盾十分惱火,氣呼呼地對以群說:「為什麼我們的工作方式只能是劍拔弩張呢?我們不是還在和國民黨搞統一戰線嗎?只憑熱情去革命是容易的,但革命不是去犧牲,而是為了改造世界。要我與張道藩翻臉,這很容易,然而我的工作就不好做了。

想當初讓我到重慶來,不是要我來拚命,而是要我以公開合法的身份,儘可能多做些工作。「

葉以群連忙說:「沈先生不必介意,我只是把聽到的一些話傳給先生聽聽,沒有別的意思。」

「這是我的氣話,其實我與張道藩來往,『合作』,有一定規矩,心裡把握著。」

茅盾停了一下又說。

「其實,我們都清楚的。」葉以群也笑了。的確,茅盾當時採取這種「合作」

態度,事實證明是對的,據薩空了《從香港到新疆》一書披露,1945年6月,薩空了被中統特務綁架囚禁出獄時,中統局長徐恩曾特託人傳來話對薩空了說:「人有幸有不幸,你並不是最不幸的。最不幸的是杜重遠,他已在迪化被盛世才殺了,勒死的,還用利刃劃破了他因勒而膨脹了的肚皮。最幸運的是茅盾,他因為應蔣委員長之召到了重慶,所以不好意思再把他關起來。你現在在這裡,只是幸與不幸之間。」可見在白色恐怖下,茅盾的做法是對的。

在為《文藝先鋒》寫完《走上崗位》以後,在中蘇文化協會主編《蘇聯文學叢書》的曹靖華找到茅盾,閑談中把一本巴甫連科的《復仇的火焰》給了茅盾,茅盾一看,是一本英文版小說。希望茅盾能翻譯出來。當時在進步作家圈內,懂俄文的人不少,翻譯蘇聯小說,一般都從原文翻譯,而不是轉譯。因此,一時茅盾笑而不答,有些躊躇。但曹靖華認為譯品的好壞主要取決於譯者的中外文修養和對作品風格的理解。茅盾被曹靖華說動了,後來竟一口氣把《復仇的火焰》翻譯出來。從此,茅盾二度重慶中,又多了一項文學活動,並一發而不可收,翻譯了不少蘇聯作品,為中蘇友好作了傑出貢獻。

1943年11月光景,曹靖華又約茅盾翻譯格羅斯曼的長篇《人民是不朽的》,後來,在戈寶權的支持下,茅盾花了近一年的時間,翻譯了這個長篇小說,後來收入曹靖華主編的。『蘇聯文學叢書「,由重慶文光書局在1945年6月出版。對這個譯作,茅盾極為滿意,因為經過戈寶權的校閱,譯文與原文」達到極準確的程度「。

茅盾的這些工作,並沒有減輕國民黨對茅盾的監視。冷清和寂寞,恐怖和壓迫,在唐家沱這個地方,茅盾尚可忍受,有時寫作起來,又會忘掉一切,忘掉這令人恐怖的世界的存在。但是夫人孔德沚對此難以忍受,加之對一對兒女的思念,她得了神經衰弱症,常常失眠、煩躁、心慌,有時又疑神疑鬼,怕每個人都是特務,任憑茅盾怎樣安撫,仍無濟於事,有時還向茅盾發一些無名火,擾得茅盾十分煩惱。有一次,作家何其芳、沙汀二位四川作家到茅盾家裡拜訪,茅盾悄悄地對二位客人說:「請你們在外邊給孔德沚找個工作來做,工資由我來付給你們,你們轉給她。她在家無聊,會疑心所有的人都是特務,精神失常,折騰得我也不安生。」兩位客人聽得啼笑皆非。

這時,茅盾收到周揚讓人捎來的一封信和一摞稿子。打開一看,原來是在延安的青年嚴文井的一部長篇小說稿。周揚的信就是向茅盾推薦這部書稿的。「延安來的稿子」,這對茅盾來說,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連忙讀原稿,覺得這部小說人物描寫生動細膩,文字樸素且委婉多姿。於是茅盾一篇推薦文章,以《光影交織下的知識青年——嚴文井著(一個人的煩惱)序》為題,作了介紹。先發表在《天下文章》第二卷第三期。因為有茅盾的推薦,並且有茅盾的序言,建國書店便欣然接受並出版。

後來,葉以群創辦自強出版社,約茅盾主編一套無名作家叢書,名稱叫《新綠叢輯》,並且叢書每本書由茅盾寫序。於是茅盾又全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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