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延安的陽光

茅盾一家和張仲實終於從新疆飛出來了。1940年5月6日下午3時,飛機徐徐降落在蘭州機場。原來打算在蘭州過一夜之後,再飛往重慶。誰知剛吃過晚飯,一同從新疆出來的新疆駐重慶代表張元夫趕到茅盾他們下榻的招待所,告訴他們,因為傅作義要坐這架飛機去重慶,只好讓茅盾遲走幾天。

實際上把茅盾一家和張仲實半途放掉了。於是茅盾和張仲實商量,決定不去重慶而去嚮往已久的陝北延安。1940年5月14日,茅盾一家和張仲實搭乘青海活佛喜饒嘉錯的「專車」,風塵僕僕直奔西安,一路上,雖是5月中旬,進入初夏季節,但卻經歷了風雪華家嶺,翻越六盤山,一路風光盡收眼底,汽車在望不到邊的黃土高原賓士,「撲入視野的綠色的『麥浪』和遠處一排、一簇傲然聳立的白楊樹。

他們圍繞一口水井或一個死水塘生活。「這種場景,深深地印在茅盾的腦海里。

經過5天的奔波,汽車經過咸陽,到達西安。茅盾一家和張仲實住進中國旅行社西京招待所。吃過晚飯,茅盾他們意外地去郊外躲了一次警報,目睹了西安人民驚恐之下的生活情狀,也品嘗了西安一場虛驚的味道,直到晚上12點鐘,才一身疲勞地回招待所。

第二天,茅盾他們便到西安七賢庄八路軍辦事處,見到周恩來和朱德同志,驟然相見,大家都十分驚喜,周恩來去蘇聯治傷時,曾路過迪化與茅盾他們見過面,以後就沒有音訊,今天突然在這裡相見,自然十分驚訝:「沈先生怎麼來這裡啦?」

周恩來又忙將茅盾介紹給朱德同志,茅盾握住朱德同志的手,連連說:「久仰,久仰!」朱德同志那敦厚的形象,給茅盾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周恩來詳細地向茅盾、張仲實了解離開新疆的經過,又打聽杜重遠的情況。茅盾也敞開心扉,向周恩來說了自己在新疆的種種情況,並希望中共能及時營救杜重遠和趙丹他們。周恩來聽了茅盾他們的介紹,說:「3月里經過迪化回延安時,我曾向盛世才提出讓杜重遠搭我們的飛機回內地治病,盛世才沒有同意,推託飛機已經滿員,說是讓杜先生搭下班飛機走。現在你們回來了,杜先生仍未走成,可見盛世才不想讓他回內地,這件事現在只好慢慢再想辦法。」說到這裡,周恩來問茅盾「以後有什麼打算?」

「想去延安。」茅盾和張仲實幾乎不約而同地回答。周恩來笑了起來,說:「好啊,你們不論是參觀還是去工作,我們都歡迎。」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又說:「正巧有個好機會,總司令過幾天要回延安,你們可以同他一道走,這樣路上的安全也有了保證。」

5月24日,茅盾一家和張仲實搭乘總司令的車隊,往延安方向去,第二天茅盾和朱德總司令等一起謁拜黃帝陵。茅盾發現朱總司令不僅是個身經百戰的將軍,而且文學素養很高,又有很好的演說才能。

5月26日下午2時,陽光燦爛。茅盾他們到達延安南郊七里鋪時,前面迎接的隊伍已簇擁著先到達延安的朱總司令回去了。但幾輛小車還停在路邊迎候。茅盾從車後面下來時,茅盾夫人卻興奮得像孩子似地朝小車旁邊的人奔去,一邊興奮地喊:「聞天,聞天!」茅盾欣喜地看出那個穿灰軍裝、戴眼鏡的高個於是張聞天。

茅盾也奔過去,和張聞天緊緊握手。這時,一個身材瘦小的同志走上前來,用上海口音問道:「沈先生還記得我嗎?」茅盾覺得面熟,一時卻記不起名字。「我就是虹口分店廖陳雲」「啊,是你!」茅盾一把拉住他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緊接著都笑起來了,笑得那麼開心!

茅盾從黑暗的中世紀式生活里,來到萬里晴空的延安,一股溫暖感從胸間漾出,他,回到家了。在歡迎的人群中,茅盾和德沚見到了8年多未見面的弟媳張琴秋。

大家百感交集。

茅盾興奮地在南門外的交際處安頓好後,便去出席晚上舉行的歡迎大會。會場設在南門外的廣場上,朱總司令充滿激精的講話,不時地被操場上的掌聲歡呼打斷。

茅盾被這熱烈的場面感染了,他後來回憶說:「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熱烈而質樸的場面:台上掛著兩盞汽燈,把簡陋的黃土壘成的主席台照得通明,台下是黑壓壓的人群,秩序井然地坐在自帶的小馬紮上,他們互相拉著號子,此起彼伏地『賽』唱歌,有我熟悉的《大刀進行曲》和《游擊隊之歌》,也有我第一次聽到的《八路軍進行曲》。」

到延安的第二天,即5月27日,正在延安女子大學擔任教育長的弟媳張琴秋來了。親人重逢,有說不完的話語,張琴秋建議亞男進女子大學,阿霜進青幹校,但兒子阿霜卻要進陝北公學。張聞天在百忙之中也來了,當年和茅盾情同手足的張聞天如今已是中央領導。晚上,還在興奮之中的茅盾又出席延安各界在中央大禮堂舉行的歡迎大會,一組氣勢磅礴的《黃河大合唱》,使茅盾感覺到「它那偉大的氣魄自然而然使人吝嗇全消,發生崇高的情感,就像靈魂洗過一次澡似的」。5月28日,茅盾乘著暖風專程去楊家嶺拜訪老友張聞天,身材魁梧的張聞天依舊像在上海茅盾家裡那樣爽朗、熱情,睿智的目光里充滿友愛和淳樸。兩位老友歡聚,談起了30年代上海文藝界的歲月,也談起新疆那腥風血雨的日子,也訴說了自己到延安的感受。之後,張聞天問茅盾:「今後作何打算?」

茅盾呷了一口茶,望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陽光,毫不猶豫地向張聞天表示:

「準備在延安長住下去,有機會還想去前線看看」。

「格太好了,太好了。」張聞天一聽,笑了,用上海話連連說。從張聞天那口窯洞里出來,茅盾又去拜望毛主席。茅盾和毛澤東早在20年代就在一起共事。毛主席見老朋友來,興緻很高,談笑風生。茅盾把在新疆的經歷和趙丹等人在新疆的困境一一作了彙報。毛主席用心聽了,並作了指示。過了幾天,毛主席到交際處看望茅盾一家,並親自給茅盾送去一本剛出版的《新民主主義論》。老友相聚,其樂融融,一壺茶,一包煙。茅盾抽煙不多,毛主席卻一支接一支地抽,一邊抽煙,一邊談著文學,那些精闢的見解,使一代文豪為之折服。說著說著,毛主席又關心起茅盾的下一步打算,茅盾告訴他,仍打算搜集些材料,到前線去看看,以便創作。

毛主席聽了以後,用湖南話爽朗地對茅盾說:「去魯藝吧,魯藝需要一面旗幟,你去當這面旗幟罷。」

茅盾笑道:「旗幟我不夠資格,搬去住我樂意,因為我是搞文學的。」

說得興緻正高時,茅盾夫人已經來請毛主席和茅盾去交際處食堂吃飯。

毛主席一邊吃飯,一邊說笑,手上還夾著煙。在一旁的茅盾夫人便勸主席戒煙,毛主席幽默地說:「戒不了啰」,前幾年醫生命令我戒煙,我服從了,可是後來又抽上了。看來,在這個問題上,我是個頑固分子。「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溢滿了這黃土高原的窯洞。

後來,茅盾採納毛主席的意見,搬進了魯藝。

「魯藝」是魯迅藝術文學院的簡稱。它創建於1938年4月,是毛澤東建議,周恩來、林伯渠、成仿吾、艾思奇、周揚等簽名參加發起成立的一所綜合性藝術學院。當茅盾去魯藝時,院長是吳玉章、副院長是周揚。在老友周揚的精心安排下,魯藝為茅盾的到來,專門發了公告,並為茅盾準備了兩孔窯洞。進城有馬,還派一名勤務員照顧茅盾的生活。6月9日下午,魯藝在該院大禮堂舉行兩周年校慶,毛澤東、朱德、洛甫、任弼時、康克清等都參加校慶。茅盾和一起從新疆出來的張仲實也應邀前往。會上,茅盾作了講話,他闡述了抗戰文藝理論落後於現實的問題,作家和理論家深入鬥爭生活問題以及作家批評家之間的聯繫問題,希望魯藝真正繼承魯迅精神,努力於創作和批評,以鞏固中國新民主義的文藝堡壘「魯藝」。

後來,在周揚同志的邀請下,茅盾又專門為文學系學生講授《中國市民文學概論》,他運用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對中國市民文學的歷史嬗變,作了深刻的闡述,深受師生歡迎,可惜當時的講稿後來在輾轉中丟失了。

那個時候,茅盾目睹了延安人民高昂的精神風貌,目睹魯藝青年朝氣蓬勃的生活生產場景,他說:「天不亮,同學們背著草帽,扛著鋤頭,肅靜地沿著溝底的小徑,從我的窯洞前經過;而傍晚,當溝底已經黝黑的時候,他們三三兩兩絡繹不絕地回來,在蒼茫的暮色中,他們那充滿了青春活力的歌聲和笑語聲在兩山之間回蕩。」

這場景深深印在茅盾的腦海里,成為他日後創作的素材。

在延安這短短的半年多時間裡,茅盾心情舒暢,為解放區的文學大業而奔波著,忙碌著。茅盾住的那口窯洞,燈光時常亮到深夜。當時,延安文學界正開展一場關於民族形式問題的討論,茅盾讀過各方面的討論、反駁、批判文章後,專門寫了一篇《舊形式、民間形式與民族形式》,積极參加討論,糾正某些文章的錯誤觀點,給予正確的指導。與此同時,茅盾還熱心扶持青年文學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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