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西北行

茅盾離開香港去新疆,完全是偶然的,也是被新疆督辦盛世才的那種偽裝所迷惑的結果。

1938年9月的一天,茅盾在香港一個小型的聚會上,碰到剛從新疆歸來的大名鼎鼎的杜重遠。杜重遠因1935年5月的「新生事件」而被國民黨判了一年零兩個月的監禁,因此名揚海內外。此時,他與茅盾一見如故,但談的不是「新生事件」

的幕後新聞,而是他到新疆後的感受。杜重遠充滿激情地向茅盾講述新疆的情形,他說:現在新疆的督辦盛世才是他東北老鄉,又一同留學日本。他推翻了金樹仁的反動統治以後,現在正在全力以赴發展新疆,推動各民族的繁榮。盛世才這個人思想也很進步,北依蘇聯、東聯延安,提出了反帝、親蘇、清廉、和平、建設、民族平等的六大政策,他與延安方面關係不錯,現在有一批延安過來或從蘇聯過來的同志在幫助他一起建設新新疆。「杜先生去過幾趟了呢?」茅盾問。「去過兩次了。

剛剛從那邊回來,把工廠遷往昆明的事辦妥以後,我還要去新疆。「停了一會兒,又說:」盛世才以為我在搞實業,想請我去擔任建設廳長,不過我沒有同意。不是我不會當,而是我以為要把新疆建設起來,首先要辦教育,要普遍提高民眾的文化水平,要從培養幹部著手。所以,我向盛世才建議讓我去辦新疆學院,學院的林基路已下到縣裡當縣長去了,學院沒有人去負責,所以盛世才也贊成我去搞教育。「

杜重遠說到這裡,目光里露出自傲自信的神色,兀自笑了起來,問道:「沈先生你看我能辦教育么?」茅盾也笑起來,「能,能,憑杜先生的熱情和事業性,一定能辦好。」茅盾笑過之後說。

杜重遠連忙擺擺手,說道:哪裡哪裡,我只不過想借新疆學院,集中一批人才為新疆的建設服務。在重慶的生活書店總經理張仲實已經答應去新疆教書了,不知沈先生能不能幫助推薦一些人去那邊。「茅盾說:」教書應當從大學裡去挑,不過,新疆自古是化外之地,我認識的那些教授未必願意去。「

杜重遠一聽,點點頭,感嘆道:「如果能請到您這樣的名作家去新疆,號召力就大了,可惜你在編《文藝陣地》,不然,盛世才一定會設宴歡迎的。」

「也許有一個人願意去。但他不是教書的。」茅盾瞥了一眼其他桌上那些高聲談笑的朋友,說。

「誰?不是教書的也可以。」杜重遠露出一副急切的神情。

「薩空了。」茅盾告訴說。

「哈哈哈」杜重遠笑了起來。「空了的處境我知道,他已經答應去新疆幫忙了,《新疆日報》正缺一個內行的領導人呢。」

茅盾一聽,也笑起來了。

後來,薩空了辭去《立報》的工作,去新疆了,並為《新疆日報》採購了不少設備帶去。他知道茅盾有離開香港的念頭,便來勸茅盾也去新疆,「住得慣,住兩年,住不慣也就出來。」茅盾表示再想一想。薩空了看茅盾有些鬆動,又讓杜重遠親自來勸茅盾去新疆,並給了茅盾一本宣傳新疆的小冊於。

茅盾一看書名,是《三渡天山》,作者竟是杜重遠。

茅盾看了這本小冊子,又聽了杜重遠、薩空了的介紹,彷彿覺得新疆是個非常美好的地方,政治清明,人民幸福,各族人民熱氣騰騰地建設新新疆。

所以,當時左翼人士私下把新疆當作第二個延安。可以想見新疆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了。

於是,經過左思右想,茅盾決定率全家去新疆,當把這個想法告訴杜重遠之後,杜重遠很快便寄來了督辦盛世才的正式邀請電報。茅盾把《言林》交給杜埃,把《文藝陣地》交給了樓適夷,於1938年年尾離開香港,登上輪船,開始漫長而心焦的從東南到西北的旅途。

1938年12月20日,茅盾一家和杜重遠的內弟侯立達及杜重遠公司的一位職員,乘上名為「小廣東」的法國郵輪,取道越南海防,登上去河內的火車,一路顛簸,直到12月28日上午到達雲南昆明。

因為雲南文協分會的朋友從杜重遠那裡知道茅盾要到雲南來,車到昆明,認識的穆木天、施蟄存、馬子華等文藝界朋友早已在車站迎接茅盾了,雲南文協分會負責人、雲南大學教授楚圖南也親自到車站迎接。

茅盾一家下榻的西南旅館,是文協早安排好的昆明第一流旅館,在昆明護國路上。去蘭州的飛機要等到下一周才有,所以要在昆明停留幾天。當時昆明是抗戰的大後方,許多從北平、上海等地來的文化人,都住在昆明。因此,茅盾一到,立刻成為昆明文藝界的一件大事,由此而來的日程也被那幫朋友們排得滿滿的。28號晚上,文協雲南分會舉行為茅盾洗塵的晚宴,正在昆明的朱自清、沈從文也出席晚宴。第二天,茅盾又出席文協分會的茶話會,下午又有朋友到茅盾下榻處訪問敘談。

30號上午顧頡剛來看望茅盾。31號茅盾去西南聯大拜訪朋友。真是忙得不亦樂乎。1939年元旦,茅盾一家在雲南文協分會楚圖南的陪同下,遊覽了昆明西山龍門,並蕩舟滇池。第二天,又參加了文協的新年聯歡會。3日應聯大朋友的邀請,在西南聯大座談。4日去雲南大學至公堂演講。在昆明那幾天的日子裡,茅盾心情特別好,整天地奔波,毫無倦意,還從抗戰文藝大局出發,在文藝界朋友中做了大量的工作,促使在昆明的當地文化人與外來戶文化人之間的合作。春城昆明的旖旎景色,戰亂時期那種相見時難別亦難的心緒,使茅盾拋卻了往日種種不快,全副心血地投入民族解放的大業中。

1939年1月5日,昆明陽光燦爛,碧空萬里,暖烘烘的陽光,灑在這戰時平和的名城大地上,有如陽春三月,滇池裡波光粼粼,風和日麗。茅盾一家和薩空了夫人金秉英及兩個女兒,一起登上去蘭州的飛機。楚圖南等文協雲南分會的朋友前來送行,大家握手相別,期待著下一次見面和暢敘。

飛機直衝藍天,茅盾倚在舷窗口,望著機翼下如畫如詩的雲南大地,山巒起伏,江湖如鏡似練,在如絮白雲下緩緩地蠕動著。飛機在成都停留時,身材魁梧的張仲實也走上了這架飛機,他也是應杜重遠邀請去新疆,正好與茅盾同行。

經過9個小時的飛行,在下午4時50分,飛機降落在蘭州機場。茅盾一走出機艙,一陣寒風平地襲來,呼嘯的西北風,茅盾還是第一次領教。尤其是從西南溫暖如春的雲南過來,更覺這黃土高原的寒冷。

在瑟瑟發抖的寒風裡,茅盾一家、張仲實、金秉英等一起住進當時蘭州頗像樣的南關外中國旅行社招待所里,等待進新疆的飛機。

這個蘭州城裡最好的招待所,其實是一個普通的地方,進門是個小院,左邊牆腳下有幾墩花壇,右邊是一排新建的平房,約五至六間,室內是地磚,上面沒有天花板,一眼可以看到屋頂;正面是一幢坐北朝南的兩層樓樓房,樓上樓下各五間,一個外走廊,可以看院內的一切。茅盾他們就被安排在樓上。

開始,茅盾以為在蘭州也像在昆明那樣,呆上5—6天,就可以去新疆了。

不料,一天二天過去了,去新疆的飛機消息遲遲沒有來,因此,茅盾只好耐心等待。

蘭州沒有昆明那樣熱鬧,也沒有昆明那樣繁榮,據說當時蘭州城裡最高的建築也只有兩層樓,而且白天一陣風吹來,遮天蔽日,黃土灰塵飛揚。因此,平時大家很少出門。住進招待所不久,茅盾他們發現有兩個青年女子也在招待所住著,一個學生模樣,一個看上去年紀稍大一些,穿戴也較時髦。

她們的行蹤,開始引起了孔德沚、金秉英她們一陣恐慌。不過茅盾和張仲實覺得不必多慮,所以就坦然了。

茅盾他們到達蘭州的消息在報紙上刊出以後,陸續有人來拜訪,不過沒有在昆明那樣熱鬧。年輕的蘭州生活書店的經理薛迪暢第一個來到招待所,當茅盾問起蘭州的情況後,薛迪暢向茅盾詳細地介紹了蘭州文藝界的凄涼情況。他告訴說:蘭州沒有文化界的組織,文協甘肅分會還沒有成立,第三廳派來了戰地文化服務團的幾個人,正在籌備文協,但終因人少,也沒有結果。

刊物是有一個,叫《現代評壇》,團結了十幾個人,半個月一期,每期500份,也是勉強維持。茅盾聽後,也感覺到西北地區發展抗戰文化的緊迫性和重要性了。

後來,薛迪暢又帶了幾個當地文學青年來見茅盾,其中有《現代評壇》的編輯趙西。茅盾在與這些文學青年談話中,希望他們與第三廳的戰地文化服務團的同志合作,共同籌備文協。並對《現代評壇》在這樣的環境下,能堅持下去,表示讚賞。

他們則向茅盾講了不少甘肅、蘭州文藝青年的思想。

後來,應趙西他們要求,茅盾在蘭州萃英門的甘肅學院作過兩次講演。第一次的講題是《抗戰與文藝》,第二次是《談華南文化運動的概況》,介紹華南各地的文化工作者開展文化運動的方法,如上海文化界的統一戰線工作,廣州的文藝通訊網運動,香港舉辦業餘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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