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文學驍將

五四以後中國的文壇上,新舊文化的鬥爭,隨著時間的椎移,也日愈白熾化。

但在最初,茅盾與商務印書館同仁胡愈之等倡導新文化的戰士們,面對洶湧而根深蒂固的舊文學,自己寫白話文還不敢用真名呢,而是寫了以後,用筆名投到《時事新報》副刊《學燈》和《民國日報》副刊《覺悟》等報刊上發表。當時五四的旋風,上海似乎鋒面並不大,對舊文化的衝擊,也沒有北京那班文人那麼有闖勁和鋒芒畢露。那時,商務印書館裡那些整天與書打交道的人,都以為這是一場政治事件,與文化無關。後來,當北京南下宣傳五四的演講隊到上海宣傳鼓動時,向來不喜歡走動的茅盾也去聽演講,事後茅盾感覺到這「講演空空洞洞,思想性不深刻,只是反覆喊著幾句富有煽動力的話,例如反對軍閥混戰,要求結社、言論自由,要求有示威遊行的自由等等,沒有反帝,反封建的口號,而當時上海一般學生也不懂什麼叫反帝、反封建。但是應該承認,他們起了鼓動人心的作用。」這應該是當時上海那些新青年們共同的心態。所以茅盾在「五四運動」熱火朝天時,並未積極投入,而真正投入這個洪流,是在兩年以後。

在這場文學革命中,茅盾不僅在上海嶄露頭角,而且還結識了不少新文學戰士,並成為戰友,共同在這條戰線上奮鬥。在改革《小說月報》時,茅盾通過文學研究會發起人周作人,與魯迅(周樹人)相識,兩人信往稿來十分密切。魯迅不時向茅盾提供作品,或推薦,或自撰,從作品上支持茅盾改革《小說月報》;而茅盾對魯迅的作品推崇備至,當魯迅的《阿Q正傳》在1921年12月4日以巴人筆名在《晨報》副刊上連載以後,立刻引起轟動,而茅盾以深刻的審美目光讀了前四章以後,立刻評論道:「……《晨報》副刊所登巴人先生的《阿Q正傳》,雖只登到第四章,但以我看來,實是一部力作。你先生以為是一部諷刺小說,實未為至誨。阿Q這人,要在現社會去實指出來,是辦不到的,但是我讀這篇小說的時候,總覺得阿Q這人很是面熟。是呵,他是中國人品性的結晶呀!」茅盾的這個評論,為《阿Q正傳》評論史上,開了先河。以後不少論者,都以此為藍本。在茅盾主持改革《小說月報》的1921年,從4月份開始,茅盾和魯迅直接通信,到年底,兩人書信往還50餘次,平均5天就通一次信!在新文學共同的使命中,開始了兩人的友誼!

如果說,茅盾和魯迅在滬京兩地頻繁書信往來,加深友誼的話,那麼,茅盾與鄭振鐸,則直接共同戰鬥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小說月報》等文學陣地上。茅盾在《小說月報》改革之初,就得到鄭振鐸的支持,當時鄭振鐸還在北京讀書,知道上海沈雁冰希望北京新文學界朋友支持時,立刻代為約稿,趕在《小說月報》1921年第一期發稿前,給茅盾寄去冰心、葉聖陶、許地山、瞿世英、王統照、周作人及耿濟之等人的小說和譯文,給茅盾的改革最有力的支持。不久鄭振鐸從學校畢業,分配到上海鐵路西站當見習。茅盾把鄭振鐸推薦給《時事新報》、《學燈》當編輯。

5月11日,鄭振鐸進了商務印書館,籌辦《兒童世界》雜誌,從而兩人朝夕相處,共同在新文學這個園地辛勤耕耘,成為文學研究會在上海的台柱子。另外如葉聖陶等友人,也堅決地和茅盾站在一起,並肩戰鬥。因此,20年代初的上海文壇,新文學的崛起,挖了舊文學頑固派的祖墳,引起盤踞上海文壇的那批文人的憤怒和不滿,《小說月報》一出版,就受到上海鴛鴦蝴蝶派出版的《紅玫瑰》,《快活》等刊物的圍攻,當時商務書館的名流陳叔通,慍怒茅盾革新後的《小說月報》,將照例寄給他的《小說月報》原封不動地退回編輯部,表示不滿。尤其《小說月報》在改革宣言中,開宗明義地表示要倡導為人生的文學,給那些消遣、無聊的鴛鴦蝴蝶派,禮拜六派(《禮拜六》是個雜誌名稱)文人以致命打擊。

此時,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高夢旦深感在西學東漸的形勢下,在新舊文學鬥爭日趨激烈的情況下,自己因不懂外文而日感緊迫,甚至無法再駕馭商務印書館編譯所這樣一個學術機構,覺得在東西、新舊夾縫中,實在很累。於是他徵得張元濟同意,親自去北京請年青的名人胡適來擔任所長,胡適答應先到上海編譯所看看。

1921年7月16日胡適到達上海,就將編譯所一間會客室作為辦公地點,並輪流「召見」編譯所高級職員。茅盾是18日、22日兩次被「召見」,胡適問了茅盾的一些工作情況後,就改革後的《小說月報》上提倡「新浪漫主義」、「表象主義」

等問題,發表意見,他告訴茅盾:「創作不是空泛的濫作,須有經驗作底子。」並勸告茅盾「不可濫唱什麼『新浪漫主義』」,指出「西洋的新浪漫主義的文學所以能立腳,全靠經過一番寫實主義的洗禮。」向來說話辦事謹慎的茅盾一邊回答胡適的一些詢問,一邊靜靜地聽胡適發表自己的看法,並不表示什麼。

不料,在商務印書館呆了一個多月後,胡適向商務當局表示自己不幹了,卻把自己當年在中國公學讀書時的老師王雲五推薦給商務,說自己是個書獃子,不善於應付人事關係,而王雲五則有學問,也有辦事能力,比他強。因為是胡適推薦,商務當局不敢怠慢,高夢旦帶了鄭貞文一起去請王雲五「出山」,擔任編譯所長。1922年1月王雲五正式取代高夢旦任編譯所所長。王雲五其人,當時商務印書館的新文學人士,稱其為官僚與市儈的混合物。因此,王雲五的上台,給茅盾等新文學倡導者們,添了不少意想不到的麻煩。

1922年7月,也就是王雲五上台半年時,茅盾針對鴛鴦蝴蝶派一年多來對《小說月報》的攻擊以及他們的許多荒謬的論點,發表了《自然主義與中國現代小說》一文,從鴛鴦蝴蝶派,禮拜六派的文學思想、創作思想、方法及社會效果,給予義正詞嚴的評論和批判。此文沒有他們攻擊茅盾、攻擊《小說月報》時所用的謾罵的方法,引起許多讀者的關注,因此禮拜六派通過各種關係,向商務當局施加壓力。

王雲五等商務保守派認為這是個時機,這樣可以教訓教訓茅盾等新文學戰士了。當時,王雲五派了一個姓李的人專門去找茅盾:「沈先生,《小說月報》銷路很好,影響也大,這次第七期上您的大作《自然主義與中國現代小說》反響也大,尤其是《禮拜六》聽說他們準備提起訴訟,告《小說月報》破壞它的名譽。」說到這裡,李某停了停,看看茅盾沒有答腔,又說:「這件事,雲五先生也擔心,弄得不好,我們要吃虧,名聲也不好,從商務利益考慮,是否請沈先生再寫一篇短文,表示對《禮拜六》道歉如何?」

年輕的茅盾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斷然拒絕寫文章道歉的要求,對來人嚴正地說:「李先生,你也應該知道,不是我破壞它們的名譽,而是禮拜六派先罵《小說月報》和我個人,足足有半年之久,你們不吭一聲;如今,我才從文藝思想的角度批評了禮拜六派,你們就那麼『重視』?如果說要打官司,倒是商務印書館早就應該控告他們了!況且文藝思想問題,北洋軍閥還不敢來干涉,禮拜六派是什麼東西?

敢做北洋軍閥還不敢做的事情?「來人陰險地一笑,」沈先生言重了,言重了,我也是替沈先生著想。「茅盾一聽,更氣了,連瞧都不瞧來人一眼,氣憤地說:

「我要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包括商務的態度,用公開信的形式,登在《新青年》以及上海、北京四大副刊上,喚起全國的輿論,看『禮拜六』還敢不敢打官司?」

那個姓李的人一聽,嚇壞了,他知道此時的茅盾完全能做到這一點,知道年紀不大的茅盾在全國文學界的影響,因而連連說:「沈先生,此事不可鬧開,不可鬧大。」說完便灰溜溜地走了。由於茅盾態度堅決,王雲五等人也只好變換手法,通過內部審查的方式,控制《小說月報》。這件事被茅盾發覺後,十分氣憤。正式向王雲五提出抗議,指出當初接編《小說月報》時,曾有條件是館方不干涉我的編輯方針,現在你們既然背約,只有兩個辦法,一是館方取消內部檢查,二是我辭職。

茅盾的這個「抗議」,對新上任的保

守派王雲五來說,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於是,商務當局研究後,同意茅盾辭去《小說月報》的編輯工作,但又考慮《小說月報》的銷路,決定由鄭振鐸繼任。

同時,商務當局又堅決挽留茅盾在編譯所工作,因為商務當局怕茅盾走出商務另辦刊物,影響商務利益。茅盾將商務印書館情況向中央黨組織彙報後,共產黨中央覺得如果茅盾離開商務印書館,一時難以再找一個合適的中共中央交通員,陳獨秀也勸茅盾留在商務,以便更好地為中央工作。

當茅盾知道商務當局同意他從十四卷(即1923年)起辭職後,又向商務當局提出,在主編十三卷內任何一期內容,館方不能干涉,不得用「內部審查的方式抽去或刪改任何一篇,否則,我仍將在上海與北京的四大報紙副刊上用公開信揭發商務當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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