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為新文學奠基

從北京大學畢業以後,生活之舟駛向那裡?年青的茅盾還十分茫然!回鄉當教師,還是托盧表叔在銀行界做事,如果像茅盾這樣年青、有知識的大學畢業生,欲進銀行界,捧金飯碗,真易如反掌!比茅盾稍大的二個叔父及烏鎮幾個親戚的孩子,都由盧學博薦進銀行界做事,何況一向受盧表叔器重的茅盾。

茅盾離開北京後,盧學傅接連收到茅盾祖父和母親的信,希望盧學傅給茅盾安排個工作。當時茅盾的富有遠見的母親陳愛珠,在給盧學傅信中,特地提到不要在官場和銀行界給茅盾介紹工作。所以茅盾回到家後,母親與他商量職業事情,井告訴茅盾,耐心等待盧表叔的迴音。其時,正在財政部任公債司司長的盧學傅,正受商務印書館北京分館的巴結,商務印書館北京分館經理孫伯恆希望公債司的公債券能在他手下的京華印書局承印。如果爭取到這筆生意,那將是一筆可觀的利潤。所以,盧學傅打算將茅盾推薦到上海商務印書館,那裡既可以作學問,又是知識人才薈萃之地。商務印書館北京分館孫伯恆一聽,一口應承下來,並立即去信上海;把茅盾推薦給上海商務印書館總經理張元濟,並說明這是盧學溥推薦的。7月27日,張元濟收到孫伯恆信以後,立刻複信,答應可以「試辦」,「月薪24元,無寄宿。

試辦後彼此允諾再設法。「孫伯恆收到張元濟的信以後,立刻交盧學溥,並囑早日去滬面見張元濟。

茅盾在烏鎮收到盧學溥從北京寄來的信並附孫伯恆函後,便徑直去上海找商務印書館總經理張元濟。張元濟是浙江海鹽人,出生於名門望族,本人又是翰林出身,知識淵博,愛才惜才,同時又受維新思潮影響,思想進步、開明,是中國近現代史上一個極有作為的文化企業家。茅盾後來成名,也得益於當時張元濟的開明。所以茅盾曾評價張元濟:「在中國的新聞出版事業中,張元濟確實是開闢草萊的人。他不但是個有遠見、有魄力的企業家,同時又是一個學貫中西、博古通今的人。」

初進商務印書館,茅盾一介年輕書生,碰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趣事,使年輕茅盾有一種既新鮮又陌生的感覺。求見張元濟時,門口門衛拉住茅盾反覆盤問,連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話都不曾聽過說的人,竟然在總經理門口負責登記。當茅盾掏出北京分館經理的介紹信,在這些人面前一抖,他們立刻換了一副笑臉,恭謙有加了。這些世態,茅盾忽然想起自己家庭在失去父親以後的遭遇,何乃相似!

但初見張元濟,雙方,起碼在茅盾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我見這間總經理辦公室前面一排窗,光線很好,一張大寫字檯旁坐著一人,長眉細目,滿面紅光,想來就是張元濟了。兩旁靠牆都有幾把小椅子(洋式的、圓形,當時上海人稱之為圈椅,因為它的靠背只是一道木圈),寫字檯旁邊也有一張。張元濟微微欠身,手指那圈椅說:「坐近些,說話方便。」我就坐下。張先問我讀過哪些英文和中文書籍,我簡短扼要地回答了,他點點頭,然後說:「孫伯恆早就有信來,我正等著你。我們編譯所有個英文部,正缺人,你進英文部如何?」我說:「可以」。張又說:「編譯所在閘北寶山路,你沒有去過罷?」我表示不知道有什麼寶山路。張拿起電話,卻用很流利的英語跟對方談話。我聽他說的是:「前天跟你談過的沈先生今日來了,一會兒就到編譯所見你,請同他面談。」打完電話,張對我說:「你聽得了罷?剛才我同英文部長鄺博士談你的工作。現在,你回旅館,我馬上派人接你去寶山路。你住在哪個旅館?」我把旅館名和房間號碼都說了,張隨手取一小張紙片記下,念一遍,又對我說:「派去接你的人叫通寶,是個茶房,南潯鎮人。你就回旅館去等他罷。」說著他站了起來,把手一攤,表示送客。我對他鞠了躬,就走出他的所謂辦公室。

這就是茅盾走出校門要見的第一個人!張元濟的音容笑貌,深深地印在茅盾的腦海中。在以後漫長的歲月里,茅盾一如既往地敬重張元濟,視為師長。

茅盾第一個就業的部門——編譯所英文部,部長是鄺富灼,是個華僑,原籍廣東,是在國外讀大學,得了個博士學位,此時也只有40多歲。茅盾進英文部時,正巧英文部開辦一個「英文函授學校」,函授的學生把作業寄來,而茅盾則改學生寄來的作業,所以,剛進編譯所,茅盾的工作並不繁重。但在與同事接觸熟悉過程中,他也了解了商務印書館內部的內幕,了解了學術機構內部的派系,知道了社會的複雜。商務印書館實際上也是不是官場的官場。他向母親,向盧表叔寫信,訴說了進商務印書館的工作感想,一方面感到這個地方是個做學問的地方;另一方面又感到商務印書館是個變相的官場,處處講資格,講人情,「幫派」壁壘森嚴。盧表叔給茅盾來信,告誡他:

只要有學問,何愁不立事業;藉此研究學問是正辦。

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有個圖書館,叫「涵芬樓」,藏書十分豐富。星期天,茅盾常在那裡度過。由於平時的工作很輕鬆,因而他常常可以在宿舍里看書看到深夜;在編譯所,茅盾英語水平也大有長進,特別是口語訓練。英文部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在辦公室里,同事之間的交談基本上是英語。因而在這樣的氛圍里,茅盾的英語水平大有長進。

有一天晚上,茅盾回到宿舍,見同宿舍里的辭典部謝冠生那裡有一本新出的《辭源》,很厚,引起茅盾的興趣,茅盾向謝冠生借來,在燈下讀起來。

忽然,茅盾發現這部作為商務印書館重點產品的書,裡面謬誤百出,不足之處顯而易見。血氣方剛的茅盾此時心血來潮,閃念之間,冒出何不給總經理寫封信,把想法告訴他的念頭。於是,在更深夜靜的時候,茅盾提筆向張元濟寫了一封信,信中闡述了自己的看法,認為出版這樣規模的辭書,商務在出版界開風氣之先;但對條目引出處,有認錯娘家的,而且引書只注書名,不注篇名,對於後學不方便;同時,認為《辭源》所收新詞不多,跟不上時代的發展等。信,第二天上午交茶房送去。

茅盾將信送出,也就過去了。這對青年茅盾來說,實在是一時衝動而已。

他並非認真對待這件事。不料,當天晚上,同宿舍的謝冠生悄悄告訴茅盾:

「德鴻,你那封信,總經理已批交辭典部同事看後請編譯所長高夢旦核辦了。」

茅盾一聽,大吃一驚,一封平常的信,會引起總經理那麼大的注意?

其實這封信在茅盾文學創作生涯中,起到非同一般的作用。成為青年茅盾在商務印書館嶄露頭角的一個轉機!因為這封信,青年茅盾的才識引起商務當局的注意和重視!

第二天上午,編譯所長高夢旦約見本在一起辦公的茅盾,並開門見山地對茅盾說:「你的信很好,總經理同我商量過,你在英文部,用非其材,想請你同我們所里一位老先生,孫毓修,合作譯書,你意下如何?」茅盾表示同意,並特地去向鄺富的告別,感謝鄺富的一個多月的關照。於是,茅盾離開那機械的改卷子工作的英文部,與孫毓修合作譯書。直接歸編譯所長高夢旦管轄。

50多歲的孫毓修起初瞧不起20出頭的青年茅盾,認為這個桐鄉小青年稚嫩,根底淺。然而,當茅盾很快將《人如何得衣》(卡本脫著)譯完以後,孫毓修自負之氣矮了一半,因為茅盾的譯文無論如何要比孫譯得好。而且當孫毓修徵求茅盾如何在譯作上署名意見時,茅盾表示可以不署名。孫毓修對這個年青小夥子有了好感。

當後來發現茅盾在看《困學紀聞》時,他又吃了一驚,考問茅盾讀過那些書?茅盾答道:「我從中學到北京大學,耳所熟聞者,是『書不讀秦漢以下,文章以駢體為正宗。』涉獵所及有十三經註疏,先秦諸子,四史(即《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漢魏六朝百三家集》、《昭明文選》、《資治通鑒》,《昭明文選》曾通讀兩遍。至於《九通》,二十四史中其他各史,歷代名家詩文集,只是偶然抽閱其中若干章段而已。」一席話,孫毓修聽得瞠目結舌。過了好一會兒,又問:

「你的令尊在何供職?」「家父早已去世。」茅盾恭恭敬敬地回答。「那你……「

孫毓修更驚訝了。「主要得之於家慈的教育。」茅盾又說。孫毓修不再問了。

他的名士派頭收斂了。從此,對青年茅盾另眼相看。

隨後,茅盾用三個多月時間,完成美國卡本脫的有關衣、食、住三本書的翻譯,這是茅盾最初譯著工作。但這三本書的真正出版,是在1918年4月,作為「新知識叢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和發行。在譯完衣、食、住以後,已是年底。老先生孫毓修找到茅盾,問茅盾下一步有何打算?茅盾想了一下,知道老先生孫毓修是中國編譯中國童話的開山祖師,便說,「是否可以編幾本童話或少年叢書?」孫毓修一聽,搖了搖頭,「我們要編一本開風氣的書:中國寓言。但編此書須對古書有研究的人,你正合式。」孫毓修也覺得茅盾是個人才,因而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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