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結物語 第四話 葛·人類

001

甲賀葛是風聞科中唯一的人類。這個科由一群與怪異有著聯繫的成員組成,即使說是百鬼夜行都不為過。然而在這樣的一個團隊中,領導卻既不是人魚,也不是石人,既不是狼人,也不是吸血鬼,而是一名純粹的人類。雖然絲毫不擺架子的本人只是聳著肩膀說「因為我是人類,所以不是純粹的人類」這樣的話,但在這種場合追究人類的純粹性就只具備哲學的意義了。雖然我還沒問過卧煙小姐為什麼要選這個人擔當領導者,但我想意義應該就在於:這個由與怪異有著聯繫的警察組成的、致力於防患怪異於未然的團隊,應該由人類來率領。

由純粹的,或者是不純的人類來率領。

說到底,卧煙小姐的「從個體到公共」、「從個人到組織」的計畫,現在還只是處於正在進行的過程中。

如果說我是因為被看中了針對怪異的交流能力,而在直江津署接受研修培訓的。那麼甲賀葛大概就是因為被看中了針對人類的交流能力,才被選為風聞科的創始者吧。在關鍵時刻,如果沒有能跟人類在對等(不管是從好的意義上說還是壞的意義上說)的立場上進行交涉的人類,風聞科的存在本身搞不好就會被變成謠言了。

應該就是為了應對那種情況而採取的對策吧。

名為對等的對策。

所以甲賀葛就連專家也不是。

沒有任何專業的技能。

既沒有像忍野咩咩那樣跟所有怪異交涉的手段,也不是像貝木泥舟那樣的介由怪異行使詐術的老手。既不是像影縫餘弦那樣的專門毆打不死身怪異的陰陽師,也並非擁有像斧乃木余接那樣的式神,同樣也不像手摺正弦那樣掌握著通過操縱人偶往返於現世和陰間的能力——當然,也不是像卧煙伊豆湖那樣什麼都知道。

既看不到怪異的姿態,也聽不到怪異的聲音,沒有觸碰過怪異或被怪異接觸過,也不能跟怪異對話。

那就是純粹的人類的純粹部分——或者說是不純人類的不純部分。總的來說就是完全沒有染上半點怪異的色彩。

大概她既沒有背後靈,也沒有守護靈。

就連佔卜也沒有占准過吧。

而且也沒有落空過——就是所謂的「不遠不近」的狀態。

正因為是那樣的她,才能夠率領著人魚、石人和狼人。

不受任何影響,或者說是不受到任何壞的影響——正因為她至今為止都過著跟怪異無緣的生活,才能很好地擔任著風聞科的指揮。

不會投入感情,也正因此而能毫無偏見地以平和的心態,跟幻想和神秘打交道的公務員——在這個複雜奇怪的世界裡,那樣的人反而是出乎意料的珍貴吧。

按照卧煙小姐的性格,在找到這樣的人才(這真的就是人才)的時候肯定是會欣喜若狂的吧。正因為她是「什麼都知道的大姐姐」對「什麼都不知道的大姐姐」的稀少價值當然是非常了解的吧。

她熟知著一切。

無知也許的確是一種罪過。但是,知道會帶來恐懼,同樣也是事實。

風聞科是為了排除恐懼而存在的,不管怎麼說也不能製造出恐懼來。

絕對不能讓風聞的速度變成強風。

柔和地輕撫臉頰的風是最合適的。

002

那麼,如果這是警匪劇的話,在長達四個月的研修期接近尾聲的這個時間點會發生大事件,可以說是一種定論了。但是實際上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在直江津署的工作已經臨近結束之日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基本上把大多數的案件變成「什麼事也沒有」就是我們風聞科的業務內容。

取而代之的是,我的私人方面倒是發生了大事件。這應該可以說是重大的事件吧。如果說得到了什麼補償的話,就是已經獲得了兩次失敗的經驗了吧。世界上存在著「事不過三」這個令人討厭的成語。雖然包含著類似「自然直」的倫理性的含義,但這個成語為什麼聽起來就那麼令人厭惡呢。

我和戰場原黑儀分手了。第三次。

為什麼啊。到頭來,在出身地的逗留期間里,我明明都是過著幾乎貫徹了薄情寡義這個方針的,在某種意義上說甚至比學生時代還要遠離人類的生活——到北白蛇神社進行新年的首次參拜,結果還是沒能去成。因為我就是個怕死的膽小鬼——即使這樣,我明明還是規規矩矩地維持著和黑儀之間的交流的啊。

而且也遵從了周防小姐的建議啊。

既有發郵件也有打電話,是國際電話。我還專門開通了海外通話的廉價優惠套餐,和她逐一彙報自己的近況,只不過是稍微隔了一片海洋。可以說是至今為止交流得最為頻繁的四個月——甚至說是蜜月也不為過。

說不定,這反而帶來了不好的效果。

我們一不小心就脫離了近況的主線,談起了將來。

簡直是愚蠢之至。

可是,我的研修期也己經差不多到達終點。我也完成了和甲賀課長的最終面談,還要考慮離開直江津署之後的事情。而黑儀那邊也迎來了決定是否要從大企業的專業金融交易見習生晉陞為正式經理的時期——正因為是奉行實力主義的海外企業,晉陞也來得很快。對看著父親背影長大的她來說,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避免的事情。

雖然與展開全球性活動的羽川相比活動範圍要小得多。但是如果黑儀今後要把活動據點定在海外的話,要跟身為國家公務員的我共同生活就會變得極其困難了。

也就是說必須做出某種抉擇。

而且是毫無餘地的嚴峻無比的抉擇。

說心裡話,黑儀那幹勁十足地工作的姿態,看著就讓人覺得痛快——雖然她也沒有明確地這麼向我炫耀過。但考慮到她的上司似乎對她有著相當高的評價,我終究還是說不出「要不你回來吧?」這樣的話。

雖然她回來我當然會很高興,但那畢竟是黑儀的人生——並不是我的人生,並不是就連自己的人生也無法掌握的我的人生。

那是應該由黑儀決定的事情。

大概就是這種曖昧不定的態度觸碰了戀人的逆鱗,結果我們久違地大吵了一架……因為真的是好久沒有吵過架,就連吵架的方法也搞不清楚,雙方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簡直就是糊裡糊塗,簡直就是亂七八糟。

以前在這種時候,我本來應該會坦然地選擇妥協的。但是這次我卻連這一點也做不到。這就是說,我大概也在內心積壓著許多東西吧。

儘管我不會說那就是積憤。

不必多說,我當然也考慮過自己放棄當警察這條路。畢竟我只是基於「因為父母是警察」這種漠然的理由,就報考了國家公務員考試。粗暴地向曾經宣誓效忠的國家舉起反旗,出發前往黑儀所居住的異國這個選擇也……不,要這麼說的話,黑儀她自己也同樣是因為受到父親的影響,才在同行業的其他公司就職的吧。

儘管選擇了在競爭對手的公司就職這個跟我截然相反的方向,但根源是非常相近的。

只是,在風聞科的工作中找到了工作的價值這一點,對我來說也是不容否定的事實……啊,對了,選擇與寄宿在自己肉體里的怪異性共度一生的同僚們一起工作,對我來說實在非常的新鮮,也是至今為止從沒有過的體驗。

開放性的職場也讓我感到很自在。

主要是針對在年輕的孩子們之間泛濫的傳聞,在其發展為慘痛結局之前加以解決的這個職務內容,也跟我無可救藥的性格非常適應——也感覺到好像彌補了在上中學的時候犯下了的各種錯誤。

「阿良良木警部補,決定你將來的人是你自己,而不是我或是卧煙前輩。卧煙前輩能做的事情,就只能到讓你體驗風聞科為止了——接下來就要看你的判斷。」

是你決定的事情。

最終面談時,甲賀課長對我這麼說道。

就像是在安撫緊張的我似的,她的語氣非常的沉穩。

「如果你希望對抗高技術犯罪的意向是認真的話,要我給你寫推薦信也沒問題——說實話,你是有能力的。大概是所謂的地獄般的經歷讓你具備了永不放棄的毅力吧。不管被分配到哪個警署,我想你也應該能做得很好。就我來說,我當然是希望你將來能坐上我這張椅子。不是開玩笑,要是你能當上這裡的署長是最理想不過的了。但我並不認為人生就全是為了追求理想。雖然跟卧煙小姐的想法有所不同,但就算是有能力。就算是有特殊的體質……」

甲賀課長指著我的影子說道——竟然就敢這樣用手指著潛伏著吸血鬼的影子,她真的不知道這樣做有多可怕嗎?是的,她真的不知道這樣做有多可怕——正因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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