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煙雲.10

預支薪水不成功,第二天下午四點鐘陶祖泰請假離開辦公廳打算找黃詒年借錢。他先到黃家,不料撲一個空,連黃太太也不在。他沒精打彩回到自己家裡,剛好他前腳進門,跟屁股就來了他的夫人和孩子。

「好了,船票也買好了,今晚上八點鐘上船。」

陶太太滿面春風報告她丈夫。

孩子走到父親跟前,從袋袋裡掏出滿握的糖果來,仰著臉說:

「爸爸,糖!朱先生買,寶寶的!」

陶祖泰滿心糊塗,只覺得眼前的東西都在打旋,但是當他知道船票是朱先生代買的,——朱先生來過,而且請陶太太和孩子出去逛了一會兒,而且陶太太的侄兒也是今晚上同一條船走,陶祖泰明白了,也心定了,同時又一次斷定了朱先生實在太可惡。

陶太太拿出船票來給丈夫看,是二十號官艙。

晚上八點鐘得上船,陶太太便忙著收拾行李去了。

陶祖泰失神似的坐一會踱一會,苦心地「研究」這突然變化的形勢。他愈「研究」愈斷定朱先生居心不可測:是朱先生來「拜訪」,是朱先生探得陶太太還沒買船票就自告「奮勇」,——然而幸得還有陶太太的侄兒。陶祖泰覺得自己是在茫茫大海中,唯一的「靠傍」是這位十七八歲的中學生。

六點鐘光景,黃詒年夫婦來了。聽說陶太太和朱先生一起走,這一對陶祖泰的朋友也似乎一怔。但又知道還有陶太太的侄兒,黃詒年和他夫人對看了一眼,便又微笑。

黃詒年夫婦請陶祖泰夫婦吃過了夜飯,已經快將八點鐘。

黃詒年送上船去。

找到了二十號官艙,不料裡頭先有一個男人,胖胖的面孔,正是朱先生。

陶祖泰趕快再看房門上的銅牌,明明是二十號。他手指尖都冷了,說不出話來。黃詒年也是滿面詫異,偷眼看陶太太,可是陶太太的神色卻和平常一樣。

「沒有空房間了。」朱先生一臉正經地說。

「老朱!」黃詒年走前一步,「船票是你經手買的,你不該……」

「沒有房間了,叫我有什麼辦法!」朱先生板起臉回答。

黃詒年回過臉來找陶祖泰,恰好遇著陶太太的眼光朝他這邊看,他就問道:

「陶太太,你——覺得怎樣?」

「什麼?哦,隨便。」陶太太的聲音和臉色都跟平常一樣。

孩子吵著要看「大兵船」。陶太太就帶著孩子走到艙外去了。

這當兒,陶太太的侄兒從人叢里擠過來了。陶祖泰搶上去一把拉住他,就問道:

「你的是幾號?」

「我是坐統艙的。」

「嘿!」陶祖泰搖搖頭,忽然腿軟起來,便坐在陶太太的行李上,瞪直了眼睛朝二十號官艙的銅牌看。

黃詒年瞧著情形有點僵,只好來硬做主了;他找了船里茶房來問,知道還有三十四號官艙空著,他就叫茶房把陶太太的行李搬到三十四號去。但是陶祖泰坐在那裡不動,卻要陶太太的侄兒從統艙換到二十號官艙來。

「哼!那不是笑話了?我——不樂意,幹麼我不能舒舒服服一個人一間房?」

朱先生虎起臉嚷著,站到房門口,兩手叉在腰間,好像防備人家衝進去。

陶祖泰裝做沒聽見,沒看見,只管催促著那位侄兒。

「錢呢?官艙是官艙的價錢。」侄兒輕聲說。

提到錢,陶祖泰呆了呆;他哪裡來的錢,他太太的船票還是人家代付的。可是他焦躁地叫道:

「不論如何,你先去搬上來!」

黃詒年覺得陶祖泰這一著也太「落了痕迹」,可是陶祖泰「有神經病」,黃詒年就不能不格外同情於他了。把朱先生推進了房裡去,黃詒年半勸半責備地很說了幾句。這時陶祖泰也已經逼著那位侄兒將行李搬了進來。

朱先生橫著眼睛只是冷笑。

看著侄兒把鋪蓋攤好,陶祖泰方才放心,可就想起了錢。他悄悄地對黃詒年說了。黃詒年一摸口袋,糟糕,他也就剩幾毛零錢,他苦笑著說:「你太太身旁總還有,回頭讓他們自己解決。」

鑼聲從外邊響了來。這是報告船就要起錨了。

陶太太和孩子也來了。陶祖泰一面請侄兒幫忙,將太太的行李弄到三十四號,一面叫太太去:

「你換到這邊了。清靜點。」

陶太太朝三十四號房裡望了一眼,點點頭還是只說了兩個字:「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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