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安的抹除』
方法只有一種
與技巧優劣無關
能永不分離就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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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山認為,這的確是一部有意思的小說。
與「有趣」有些不同。
那種感覺,並不是所謂的悲傷、憤慨或愉快。
其中包含的各種情感,總歸而言,讓佐山感到很有意思。
他捧著小說從書庫穿過走廊,走進教室,打開逃生門,來到無人的餐廳,一路閱讀。
在室外也同樣邊走邊讀。
如果是在電車上,想必會專註得不抓吊環、不看窗外。入迷時會忘了站穩,氣憤時會跟著發怒,好笑時就會不顧旁人眼光地笑出聲吧。
這部小說就是這麼有意思。此刻佐山正將它捧在手上,一字一句地看。
原因不在於這是新莊的小說或遺物。
那種事佐山想都沒想過。
他只是一字不漏地讀,回翻也僅止於確認伏筆。
佐山對於小說沒有特定喜好,算是所謂的雜讀派,但他有個原則般的想法。
……第一次看一本書的感覺,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原因說單純倒也真的很單純。無論哪一個人、哪一本書,首讀都是一生僅一度的經驗。
正因如此,佐山才認為首讀意義重大,不該只是簡簡單單地翻過去。
可是,一本好書同樣也能讓讀者簡簡單單地翻閱。
這部小說,就是這樣的作品。
故事的內容,是描述一名少年與十一個世界進行交涉,將世界導向新紀元的故事。
主角個性乖僻,別人說東他就說西,不時色心大起發發神經,腦袋簡直有病。尤其是在浴室拉了女主角某部位三下那一次,特別令人不敢恭維。
……不過,或許是因為文筆的關係,很容易將感情代入角色……!
無論橫看豎看,女主角顯然就是新莊自己。
這麼一來,男主角該是以佐山為藍本——
……只是有點被醜化了呢……
可是,那也代表新莊認為這點描述動搖不了兩人的感情。
在這種小地方察覺到自己與新莊的聯繫,讓佐山滿足地吁口氣。
這故事真是有意思。
佐山已不再壓抑感情,全神貫注地閱讀新莊的作品。
新莊所建立的成就。
倘若這是非新莊不能完成的東西——
……它是否也算是新莊同學的一部分呢?不——
既然這小說記錄了他們從結識到未來的種種,那麼——
「——已經等同於另一個新莊同學了吧。」
就算沒有人的形體,卻含有促使她行動說話的意志。
於是佐山做出回應。
與留在書中的意志對話。
這並不奇怪。如果這是本有意志的書,當感情被她的意志觸動時,依然保持沉默才叫奇怪。光知道忍耐壓抑,可是什麼也得不到的。
新莊打電動時經常自言自語,令人發笑。
讓控制器跟身體隨畫面一起搖擺已是司空見慣,要是角色死了——
「啊——!」
要是贏了——
「好耶!」
一旦亢奮起來——
「阿嚏——!」
這也全是家常便飯。仔細想想,新莊打電動時總是不停鬼叫,但這也是她可愛之處。特別是她一集中起來時,忘了注意襯衫下擺而露出的線條,更是兩倍可愛的心之熱島。
……太美妙了……
佐山就這麼一面回味往事,一面讀著小說。
劇情一有出人意表的有趣發展,他就——
「哈哈,真沒想到。」
若有值得思考的部分,就會喃喃自語——
「嗯……這問題真是不錯。」
能夠飛快翻頁時,他便不避諱地——
「真夠痛快!」
悲中帶喜時,又會壓低音量——
「啊,確實令人感動……」
小聲表示感想。
對佐山而言,細細品味書中字句,不是消化一本書的過程,而是讓自己與書對等的儀式。
書不會種在土裡就長出來,必須經由人手寫成。
每一句話的意念和其中想表達的事物,都使佐山能確實感受到新莊的存在。
就像緊緊握著她的手一樣。
要出點力,讓她感受到自己,但不能太過使勁。
新莊想說的話,就在這裡。
「而我——」
則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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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他說:
「我問你,你願意永遠陪著我嗎?」
「當然。我向你保證,我會永遠陪著你。」
聽他這麼說,她安心地鬆了口氣。
而他也因此問道:
「為什麼你會這麼安心呢?」
這使她「咦」地反問。
然後過了一小段時間,她「啊」了一聲,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為你給了承諾,讓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啊。」
她笑著說:
「就算我們因故分開,我變成孤單一個人……只要記得曾經有個人肯向我這麼承諾,我就不會不幸了。」
「是嗎?」
「是啊。只要身邊有過肯那樣承諾的人,即使我看似孤身無伴……依然無時無刻都和他在一起呢。」
回答之後,她笑彎了眼。
「很久以前,有人對當時是孤兒的我說了這麼一句話——雖然你現在孤單一人,但遲早會找到一個肯永遠陪著你的人,你絕對辦得到。我說啊——」
她又問:
「你會永遠陪著我吧?」
「會呀,怎麼啦?」
「既然如此——」
她說:
「那你也可以……永遠幸福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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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山讀完了小說。
他站在陰暗的走廊上,眼前是走廊的牆。
牆上有扇鋼製的門,門上的號碼牌,說明其後是他們的房間。
佐山伸手轉動門把,發現門上了鎖。
於是他一手拿書,一手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門框切出的方形黑暗中,是個見不到人影的房間,但佐山——
「沒錯。」
他低聲說:
「我們的確約好了,要永遠在一起。」
說完,佐山用力抱緊了單手抱著的小說。
接著他吸了口氣,再度開口:
「我回來了,新莊同學。我回到我們的歸宿了。」
爾後,佐山踏進無人的房間。
靜靜地、緊緊地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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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山打量起房間。
房裡一片漆黑。唯一的光線,就只有灑了滿窗的幽藍月光。
桌面保持著昨天出門時的模樣。
右側牆邊的櫥櫃也沒有開過的跡象。
至於左側床上——
「——」
新莊的床上果然空空如也。
被子也依然平整。
佐山走向新莊的床,將頭上的貘放在被子上。
他將新莊的小說放在枕邊,看起來就像新莊仍在那裡一樣。
接著,佐山將臉貼上了床,像條狗似的不停嗅著床面。
入定了大約三分鐘,他才「呼」地緩緩起身,也不整理一下散亂的頭髮便說:
「再吸下去就太浪費了……應該要儘快真空包裝起來,保持它的完整才對。然後再設法遊說各國UCAT,將它登記為世界遺產。」
最後,佐山跪坐下來——
「感謝你的款待……」
行禮、起身。
他站直身子,將外套放在窗邊桌上,再將背心也脫下。
接著佐山脫下皮鞋,將棉被上的貘也移到桌上。
「睡醒以後,我的心情會變成怎樣呢……」
佐山就這麼抱著些微不安與期待,爬上了梯子。
爬上自己的床。
沒兩步,他的頭就伸過了床面。
眼前有個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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