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不堪道別離 同時刻 瑪貝拉斯·古德大街

等、等等、等一等嘛,都說了等等了,就等一下嘛,各位……

弗蘭克·戈爾丁·雷文斯克羅夫特的嘴唇的確是動了,然而卻沒能發出聲音。向一直以來共歷苦樂、本來今後也將一同創造光輝未來的同伴、同志們伸出的手一張一握,卻只能抓住泥沼般的空氣。

嗚呼哀哉,同志們對他不屑一顧,只顧快步離去。一共十一名、他懷著青雲之志一手創建,親力親為培育至今的族「創世之翼」全員,除他以外,全都背著自己的全部財產,打算拋下他離開。

同志們的目標是艾爾甸東門。由榮光閃耀宮殿延伸至東門口的瑪貝拉斯·古德大街上,打算離開艾爾甸的人和馬車來來往往。同志們的身影不一會兒便看不見了。不會吧、不會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吧……?

他搖了搖頭,黃金頭盔上附著的金飾嘩嘩作響。他無法相信,不論如何也難以相信會變成這樣。

的確,這一路走來都不是一帆風順。按他的計畫,本來應該成長為巨大的族才對,可實際上成員數總在十人上下徘徊。時而會大幅減員,突然大幅增多的情況倒是從未有過。一般以探索地下城為主要活動內容,卻很難說是能時常獲得顯著成果。在這點上他不得不承認,作為一族的指導者、統籌者,他願意反省自己的不足。然而,也不該將一切責任都歸咎於他,大家都是同志,因此你們也不能搞得像是和自己毫無關係一樣,推卸責任還是什麼的、把一切都推給我是不是有些不對啊還是怎麼的,總不能說全是我的錯吧?你們身上應該也有那麼幾點應當反省改善的吧……?

「沒、沒錯!讓我們好好談談……!現在還不晚!好好談談——」他的呼聲戛然而止。談談?

到底和誰談談?還不晚?怎麼就不晚了?同志們的背影可都看不見了啊?

想要追趕,可四周都是人潮,即便是強硬地從中穿過,也無法輕易追上。說到底,現在的他已經沒有這麼做的力氣,雙腳已經枯萎,連一步也踏不出。

脫掉頭盔砸在地上,剛好碰到了路過行人A的腳,行人A在看向自己的一瞬間,就已經吼著什麼揮拳打了過來。倒不是躲不過去,只是沒想躲。而且,他主動迎上以右臉吃了行人A一拳。這記拳頭打得不錯。他本想站穩卻使不上力,當即癱倒在地。爬在地上的他,被行人B喊著「滾開」踢開,又被行人C吼著「礙事」踹倒。行人D踢翻他,行人E踩著他走過。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在道路的最邊緣處,如同一隻無人在意的脂羽蟲攀在地上。

「……說好的……黃金般的每一天呢……就算再難受……就算再辛苦……就算沒什麼值得開心的好事……也如黃金一般……我……也從未讓你們……忍受過生活的艱辛吧……只有這點……我……作為首領……只能做到這點……耗費家財也要、我……所以、所以才會變成這樣……?至今為止……跟著我……都是為了生計……僅僅為了這個……?我的夢想……根本無足輕重……?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我的幻想……?把你們當作同伴……當作朋友……直到某一天丟掉這條命為止……都一同前進……這麼想的、只有、只有我一個人嗎……?真相就是這樣嗎……?這樣……呼呼呼……咕咕咕……滋滋滋……唔呼呼呼……咿嘿嘿嘿嘿……呶嚯嚯嚯嚯……」

承認吧。就算不願承認也只能承認,面對現實吧,弗蘭克·戈爾丁·雷文斯克羅夫特,法尼·弗蘭克。

他們瞞著我互相談過了。而且,在極短時間內就達成了共識,向我簡短地告別,頭也不回地走了。這也就是說、這也就是說——

他們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他們一直都在等待能夠脫離這個族的機會。把我一個人排除在外,估計喝酒的時候也在辱罵嘲笑我,將來哪一天大家一起和這個族說再見吧——這句話肯定經常出現在他們的酒桌上。

在勸誘他們加入的我看來,他們作為入侵者難以稱得上是優秀,凈是些半瓶子晃蕩的傢伙。照這樣一直作為入侵者生活下去也是沒有前途的。尤其是,手上既沒有別的謀生手段,也沒有可回的地方。既然如此,難道他們要大家一起種田自給自足嗎?也許他們就是做著這樣的美夢。真是個渺小的夢,太過卑微,不足一提,應當唾棄。要是個漢子的話……!

要是個漢子的話!不問年齡性別,是個漢子的話!就應該抱著巨大的夢想才對!巨大到大家都認為不可能實現的夢!否則的話,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可言!只有一次的人生不用來追逐夢想,還打算幹什麼其他的!直到我的雙眼不能視物為止,我都將緊緊盯著那足以覆蓋天幕的偉大夢想!這才是漢子的生存方式啊……!

「……咕咕咕……唔呼呼……嗞呼呼呼……呶哈哈哈……噗呼呼呼……嚕哈哈哈哈……」

想嘲笑我的話,就嘲笑吧。稱我為「滑稽的【funny】」弗蘭克的那些人,再怎麼嘲笑我我也不會在意。根本毫不在乎。我的夢不會破滅,不會扭曲。不,即便是瀕臨破滅,我也將向著它前進。猛烈突進,作為一個漢子——朝著哪裡……?

他站起身來,遙望著向著東門蜂擁而去的人群。太可悲了。

真的是,太可悲了。慘不忍睹。

弱小的人們,孱弱無力。既沒有腕力,也沒有武力,更沒有智力。內心弱得令人髮指。你們膽小得情何以堪,既可憐又可悲,與一幫毛毛蟲無異。行人A?行人B?C?D?E·F·G?同伴?同志?不。不對。不對。不對。他們配不上。

只是一幫逃亡者。

不戰自潰,毫無追求的軟弱者,不值一提的失敗者。

「——而我。」他站得筆直,「我、不一樣……!」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哪怕只是瞥上他一眼。在這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他孤身一人。

這又如何?他實際上就是孤身一人。與披著同伴同志外皮的寄生蟲們度過的那些快樂回憶,都在這裡,這個瞬間,全部捨棄。

他的淚腺有一瞬間差點失去控制。然而,他忍耐了下來。不需要眼淚。

配得上追夢之人的表情,唯有笑容。笑吧。

笑吧!

哪怕被萬人恥笑,他也必須如璀璨的太陽一般,展現出強大、崇高、寬容、明亮得沒有止境的笑容。笑吧……!

「那裡的艾爾甸市民諸君!也許已經該稱你們為『原』市民,總之,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恐怕是聽不見吧!畢竟你們只顧著逃命!對於夾著尾巴逃跑的你們來說,我的話語肯定不值一顧!無妨!完全無所謂!我對著牆壁也能不斷高呼!要問為何!?那是因為我是一個有夢想的漢子!再說一遍!我!和像你們這樣不知抗爭為何物的膽小鼠輩完全不同!種類!境界!境界不同!差得太遠了!想知道為什麼!?就算不想知道我也會好好教教你!現在,或許,這沙藍德無政府王國,這艾爾甸,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這樣的消息已經散布得到處都是,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預感!然而,你們卻打算逃跑!你們到底要逃去哪裡,我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跟我完全無關,但是你們就是逃跑了!容我這樣強調一遍!你們就不覺得羞恥嗎!?這種行為、這種爭先恐後的姿勢、就不覺得可恥嗎!?你們難道不是唯有在這世界盡頭的城市、唯有在艾爾甸才能活下去的艾爾甸市民嗎!?難道不是因為有這座城市,你們才能謳歌各自的豐富人生嗎!?難道這座城市不正是你們的理想鄉嗎!?將她拋棄,你們又有何處可去!我!我、我、我!我不會逃跑!也許只是虛飾的幻想,但給予我黃金般的每一日的這座城市,我絕不會拋棄她、背叛她,因為我深愛著她!沒錯!我愛這座城市!這艾爾甸就是我的故鄉,就是我的埋骨之所!行啊,你們逃吧!隨便去什麼別的地方吧!再也別回來!我不想再看到你們的臉!看了就想吐!呸呸呸!然而我決不會逃!不管發生什麼都別想讓我逃!拉夫雷西亞第三帝國,又算什麼東西!要來的話就來,看我把它打回去!我不會依靠什麼古德王!魔導兵什麼的根本不可靠!我!要親手!保護我深愛的故鄉!保護艾爾甸!沒錯!我會戰鬥!如果帝國軍攻了過來,我就將戰鬥到劍折戟斷、流盡最後一滴血!必將守護艾爾甸,拯救她於危難之中!我會成為英雄!我會將我的名字鐫刻在歷史之上!就算聽不見也給我聽著!各位!我於今日、在此宣告!艾爾甸自由軍、簡稱EFA於此誕生!深愛著艾爾甸的人、深愛著自由的人、為了深愛的艾爾甸與自由能夠毫不吝惜自己生命的真正勇者們,聚集到我的身邊吧!我,弗蘭克·戈爾丁·雷文斯克羅夫特!正是艾爾甸的救世主、艾爾甸自由軍大元帥……!」

十二時四十分 特維萊特·多雷德斯塔茲大街

總之離開第六區的收容所後去離得最近的西門方向看了看,發生了不得了的大騷亂。

由艾爾甸中心的榮光閃耀宮殿至西門間的特維萊特·多雷德斯塔茲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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