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不論是愛、憎恨、還是絕望 Chapter.3 尋蹤逐影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25th day

摩德洛里 巴斯托爾山脈

——好冷。

猛烈的寒氣。

冷得讓人覺得馬上就會死掉。

凜冽冰冷的山間空氣,感覺無疑足以破壞生物的肺部。大概是因為四年沒來了,才如此的不習慣。不過,本來當年也只不過在這山中住過兩年罷了。

那是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以前,感覺已經是極為久遠的記憶了。不過,兩年。那真的是很長的兩年。是從七歲開始便離開卡利歐薩克,漂泊不定、身邊環境總是變化個不停、無法安定下來的她,難得能夠得到的安穩住處。

而僅僅過了兩年,她便親自將其拋棄。如果願意,本可以一直在這裡生活下去,但她選擇了別的道路。

「……是因為討厭這裡的寒冷嗎?」

並非如此。雖然一年中有大半都是冬天,尤其是在早晚都氣溫極低,但只要待在有著大號暖爐的家中,倒也不會覺得冷。

寬廣、而又不算過於寬廣,堅固,裝修精緻,每一個角落都透著溫暖,那是最棒的家。尤其是考慮到這都是單單一個人親手搭建起來的,便覺得沒有比這更了不起的了。

在製作東西的時候,工程越是龐大,便越是需要更多的人手。雖說也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但他真的是心甘情願地想要一切都由自己包攬。甚至是每一個傢具,都由自己親手製作。即便是心甘情願,這也不是輕易便能完成的,然而他還是獨自一人建起了那個家。那家中的一切物件,基本上都是——雖然原本是全部,不過考慮到在那兩年間她也做了些東西,因此是基本上——他創造的。

理想的家。

他未曾想過要離開那個家。其理由再清楚不過,那個家就是他的世界,他為了他自己所創作的僅屬於他的世界。

她很喜歡那個世界。

但不論如何,那都是他的世界。

大概她最想要的,還是一個屬於她自己的世界。

在他的世界中生活的時候,原本就已經存在的這一願望,也愈發膨脹起來。

在他的世界中遊玩,雖然讓她心情愉悅,但偶爾也會使他感到焦躁。這樣真的好嗎。她興味盎然地看著他使自己的創造物光彩奪目、撼動人心,握在手裡不住把玩、一不留神摔壞了又撿起來修好。看起來雖然十分有趣,但這樣真的好嗎。

他被稱作「沉默【silence】」。極少表露出感情,在傳達自己的意思時,比起言語,更多地是使用手勢和視線。唯獨在關於機術的方面,有時會開口說明。他的聲音既不低沉,也不尖銳,緩緩地滲透腦海,彷彿永遠也不會消散。他是個大個子男人,鬍子每十天才剃一次,每次剛剃完第二天便又滿臉胡茬。頭髮總是自己親手剪得很短。並非不愛乾淨,在他的家中有他製作的能自動供給熱水的機械,無論何時都可以入浴。他也有每天泡熱水澡的習慣。

他是父親的朋友。說不定,是她父親唯一的朋友。也許,對他來說,她的父親也同樣是唯一的友人。

當父親不得不開始流浪、或者應該說是逃亡之後,父親也仍將她帶在身邊,沒有離開。不論去哪裡都一同步行,教會了她許多許多的知識,晚上則父女依偎在一起入眠。

而父親最終,將她託付給了他。

他沉默著接受了她。父親從心底里信任著他,因此,她也無條件地信任他。

言語並不重要。有關機術的解說,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她都不會去詢問。比起讓別人來教,自己親眼去看、去聽、去聞、去觸摸、去思考,去自己得出答案,才是更好的方法。

比起話語,他的家、他的世界,更能雄辯地表明他的淵博。他的世界廣大無邊,意味深遠。

她喜歡他,想要了解他,想要知曉他的一切。越是期望、越是尋求,她便越是後悔。

她自己的世界,無法企及他的世界。他恐怕從來都沒有想要了解她,因為他無疑一眼就能看透她的深淺。

只要還處於他的世界之中,便永遠不可能與他匹敵。

因此她跳出了這個讓人心情舒暢的世界。

巴斯托爾山脈。

將靜靜佇立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嚴山峻岭中的他的家拋在身後,她來到了山下的一座城市,加入了艾爾迪尼翁機術士匠聯合【EMU】,隨後便震驚於那些機術士們的技術之拙劣、知識之淺薄。不論何事都受限於戒律的生活,實在是憋屈的極致。自己的選擇難道是個錯誤嗎,她感到後悔,但也深知機術士一旦離開了機術士匠聯合,活動起來便極為困難,甚至可以說是苦難。不管怎樣,也只有居身於機術士匠聯合之中一條路。

幸好EMU是一個不論年齡與經驗、純憑實力評價機術士的組織。十二歲加入EMU的她,十五歲便成為了機術師。十歲加入聯合,三十歲左右成為機術師,一步步在聯合內打出名聲,便是機術士極為理想的道路了,更多的人只能作為一名普通的機術士了卻一生。暫且不管十五歲的年齡,加入聯合不足三年便升為機術師是極為稀少的案例。

機術士整體的低水準讓她失望,但總歸還是有些優秀的人立於頂端,而她也得到了他們的承認。她沒有向任何人挑明:她的父親是被稱為鬼才的機術士,而其友「沉默」亦是稀世之才。被那兩個人養育長大的她,能達到這個地步可謂是理所當然。這種說法一點也不誇張。

成為機術師後一年,她首次申請長期休假,得到了批准。

目的是回鄉。她是在位於大陸東部南側的卡帕那聯邦的薩·馬爾克州的一個名叫利奧·弗雷門達斯的偏僻小漁村出生長大的——她對EMU如此解釋。

她離開摩德洛里途徑特雷因公國,經由哈茲佛獨立軍領的摩格斯坦市乘上南下前往中部諸國地域的高速馬車,隨後在途中下車轉向巴斯托爾山脈。她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裡。要說「回家」的話,她只能想起一個地方。當然,就是他的家。

即便如此,還是好冷。

呼吸急促,真想早點回到那個家。不過,她也不允許自己過於亂來。既然天氣惡化,就該迅速找個安全的地方露營。休息的同時,也要持續觀察周圍的狀況,確保食物和飲水。雖然想要早點與他見面,但也不能著急。即便心知肚明,焦躁感還是愈發強烈。本來,寒冷根本就不算什麼,再冷也能忍受得住,比起這個,更想要早點見到他,哪怕只是快上一秒。

她比起當初,毫無疑問已經成長了不少。如今的她,已經能夠以不同的眼光去觀察他的世界。觀察的結果也許會使她沮喪消沉,也許會反倒是比當年更加讓人感動。她有些畏懼,也有些期待。馬上就到了。

她已經越過了最大的難關——因強風的緣故連灌木都不生長一株、被稱作風山的一帶。自沿著幾乎凍結著的濕地向上以來,已經是第三天了。五小時前見到了記憶中的那塊巨石,之後便離開濕地在冬季積雪深厚的森林中步行。

走到這一帶,便能看到樹木的枝條之間系著繩子,以及大片被開墾過的區域,能夠從各處感受到他的氣息。本以為品味著這些痕迹,會踏實下來歡喜雀躍,卻出乎意料。越是靠近,便越是被焦躁控制難以抵擋。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

這已經是在忍耐了,其實真的很想大步奔跑。

這是在那兩年間,走過無數次的道路。

她突然停下腳步。

回過頭,眼前理所當然是自己的足印,再轉回去,前方什麼都沒有。

他不可能不離開家門一步,食物都得從山中獲取。他既是獵人,也是收割山菜的高手,也很擅長釣魚。在家中後院里,種著能在秋天結出果實的樹木,他稱之為「小果園」。家裡還養著山羊。他清楚山間鳥獸的一切知識,『從野獸身上真是學到了不少東西』,這也是寡言少語的他對她說過的為數不多的閑話之一。

若是離開家門,他肯定會經過這條道路。

考慮到季節,莫非是埋頭於研究與製作中了嗎。

不,是我多慮了。昨天也下了雪,過了一晚上,腳印肯定都不見了。

她又一次邁出腳步。

從剛才開始便高高浮著的心,已與這片森林同樣安靜。

不久便望見了立於樹木之間的他的家。

已經過了下午四點,使雪山宛如燃燒的夕陽,不久後也將沉落。

從煙囪中沒有飄出煙。

心臟劇烈地一震。

她立即跑了起來。

實際上,她也察覺到自己極為動搖,甚至可以說是狼狽。

落腳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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