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徜徉戀情的隻言片語 Divided-7 鼠|Shu

下雨了。

夜要多深,這場雨才會停呢。雨又是從何處開始下的。還是說,不論何方,此時都沐浴著這場雨?

聽人說,雨是從雲中落下的。

他意識到,自己真的是一無所知。

雨。

暗夜中落下的雨點,被手中的蛇眼傘承接。這場雨並不大,可卻遲遲不願散去。

這場雨從昨晚開始下,就好像忘記了休息一樣。拜之所賜,今晚的黑市格外清閑。已經過了平常較為熱鬧的時間段,只有布谷鳥的鳴叫,能與雨聲一比喧囂。

不管是下雨,還是下長矛,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他只要有空閑,就會親自在黑市中巡視。到頭來,他還是無法全部拜託他人。他秉性如此,相比之下,飛燕作為頭領要比他適合得多。也許他並不是做頭領的料,雖然他有這個自覺,但還是勉強背負著這個職位。

自己到底不足在哪裡?他所清楚的,只有自己的確存在不足這一點。

剛好旁邊有飛燕,飛燕就好像是上天為了彌補他的不足,特地派遣來他身邊的一樣——如果真的有上天這種東西的話。

不過,飛燕也有靠不住的地方,如果讓他自己一個人瞎闖,恐怕就會跌倒。這是分工合作。

目睹著黑市的繁榮,看來這種分工效果不錯。

可他覺得,這好像完全跟他無關。

剔除了凝結的污血,灌入新鮮的血液,去除沉痾。

黑市藉此脫胎換骨,可以說一半都要歸功於他的手段。

就算如此,他通過墨鏡,他所看到的黑市,仍徹頭徹尾是一條屬於別人的街道。

他時而也會有不切實際的衝動。

捨棄一切——王龍、頭領之位、龍州聯合、黑市、各式各樣的過去經歷。將一切都捨棄,離開這座城市。

他認為這可以辦到。只要真心愿意,我應該可以毫不躊躇——應該可以。

並沒有什麼值得惋惜的,即便是取得了世人艷羨的成功,他卻並未得到滿足。恐怕他永遠也不會得到滿足。反正怎麼樣都無法滿足,那麼也就沒有捨棄離開的理由了,他還留在這裡的原因僅此而已。

他停下了腳步。

在龍州料理店與各國小吃館之間的小巷中,有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

並不是看見了什麼東西,而是如同直覺,在額頭內側有一種被撓癢一般的感覺。憑著經驗,他明白,這是麻煩事的預兆。

是該迴避,還是該先下手為強。

本應視實際情況而定,但無意間眼前浮現出那深紅頭髮與橙色眼瞳的身影,頓時便別無選擇。那才是麻煩事的極致。

他走進小巷中。

實在是太暗了。

他取下墨鏡,仔細凝視。

鼠不知道自己為何被人叫做「鼠」,總之就是被人這麼稱呼。

印象中,鼠一直在城市的陰暗角落中,偷偷摸摸地翻揀看上去能夠下肚的東西。鼠腦海中最為久遠的記憶,也是如此。

肚子餓了,就去找能吃的,覺得冷了,便去尋幾件能披在身上的東西。

困的時候,雖然希望儘可能找一個有屋檐擋雨、又不會被人踢踹毆打的地方,在城中四處遊盪,可總是無法遇見這般好去處。

像鼠一樣的人絕不在少數,可其中也存在著上下階級,鼠處於最下級。

鼠的身體瘦小,也不會打架,所以無可奈何。

原本,鼠也沒有與其他人爭奪的氣概。

討厭留下疼痛的回憶,也沒有對於好吃的食物和高檔衣裝的慾望。唯有安全的睡眠場所,倒是最好能有一個,不過就算沒有,在街邊蜷縮起來想著撐到早上就好,不意間也就睡著了,醒轉時早上也隨之到來。

只有冬天真的是很辛苦。

冬天真討厭。

鼠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步履蹣跚地撞進了被稱作黑市的一帶區域。

這裡並不是什麼好地方,到處都是可怕的人,一旦被發現就會被驅趕。

鼠當然也明白,只是,肚子真的是太餓了。鼠所知的地方基本都被別人佔據,運氣不好就無法找到食物,如果再什麼也不做,就會餓死在街頭。

而這裡,正因為守備那麼嚴密,想必到處都是能吃的東西吧。

鼠顫顫巍巍提心弔膽地在建築物之間行走,在垃圾箱中尋找。雖然發現了一些看上去像是垃圾箱的箱子,可卻全都打不開,上面掛著鎖。給垃圾箱上鎖,明明是極為少見的,在這裡卻好像是理所當然。

因為下著雨,倒是沒有被可怕的人大聲呼喝、拳腳相加,可沒法取得食物就沒有意義。不知怎麼,止不住地咳嗽,鼻涕流個不停,腳步不穩,頭暈腦脹,已經受不了了。

從幾天前開始,身體的狀況就很奇怪。

鼠已經走不動路了。

實在是沒有辦法,只好坐在打不開的垃圾箱上。

結果這樣子反倒是更加難受,從垃圾箱上滑落,坐在地面上,抱緊著垃圾箱。

我會死嗎。鼠迷迷糊糊地想。

死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雖不知道什麼是死,卻覺得自己可能會死。

這種想法真是不可思議。

總覺得,還是不想死。

可是為什麼不想死呢。

「喂,小鬼。」

沒有預想到,會有人突然對自己說話。

雖不想死,但也認定了自己會就這樣死在這裡,因此對這個人的出現感到意外。

鼠抬起頭,實在是太暗了——不過就算不暗,頭暈眼花的自己也無法看清。

「這裡是黑市,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也沒有吃的,滾出去。」

眼前的男人個子很高,撐著傘,聲音低沉。憑著這幾點,已經足以明白了。

可怕的人。

鼠想要站起來,可全身都使不上力,完全爬不起來。可是,再這樣下去,就會被踢。

鼠打算爬也要爬出小巷,可明明下定了決心,手臂卻如同不屬於自己一樣,害得下巴摔在了被雨淋濕的地面上。

夠了。

反正都得死。

被打死、被踹死,都是要死,又有什麼不同。

從頭頂上,伴隨著雨點,落下了粗野的聲音。「小兔崽子。」

鼠感覺自己似乎是睡著了。

莫名其妙地,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身在某個房間之中。

身上的東西又柔軟、又暖和。這是什麼啊。布?好厚。房間中大抵上都很暗,不過在角落裡有著燈光。

鼠的腦子仍是昏昏沉沉的,身體就像是被什麼奇怪的東西攀著一般沉重,於是又閉上了眼睛。

睡了一會兒,又起來。

鼠伸長了鼻子,能夠聞到香味。

昏暗的房間,角落裡的燈光,香氣。

而鼠躺在皮革長椅上,裹著厚厚的一層布睡了片刻。

有人,在燈光附近,站著一個男人。

個子非常高,頭髮根根豎立。帶著黑色的眼鏡,看不清楚表情,就是那個男人嗎。

對鼠說、滾出去、的那個。

明明說過那樣的話,可他又與鼠如此靠近,同處一室。

還看著自己。「肚子餓的話,就吃吧。」

鼠盯著長椅的下方。想要吞一口唾沫,可實在是口乾舌燥。

盤子,放在地板上。三個。盤子上擺著食物,全都冒著熱氣。

鼠戰戰兢兢地窺視男人的反應。

男人朝盤子挺了挺下巴。「吃吧,流浪兒(譯註:這裡的「流浪兒」用的是龍州話——其實就是現實中的中文。)。」

流浪兒、又是什麼意思?雖搞不明白,但大概指的就是鼠吧。原本鼠這個名字,就是別人隨便起的,所以不管叫什麼都無所謂。

鼠從長椅上滑下來,伸手抓起那好像是肉和蔬菜混在一起的食物,又立即鬆了手,好燙。

「用筷子吃……還是算了。」

已經聽不進去男人的聲音了。

鼠不顧燙手,開始狼吞虎咽。又熱、又好吃得眼珠子都幾乎瞪出來,當然得吃光才行。根本停不下口。鼠不顧一切地吃,甚至連盤子上殘留的餘味都舔了乾淨。最後肚子吃得太飽,脹得有些痛苦。

男人又在地面上放了一個透明的杯子,裡面似乎裝著水。

鼠一口氣喝光,大為滿足。

心想,就這樣死了都行。

「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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