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讓罪惡沉沒於悲傷之下 Chapter.5 流浪狗

Omenage 899 6th revolution 12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首都艾爾甸第十一區

「總長爭奪淘汰賽……」

距離北斗門前那四方形的賽場與觀眾們極為遙遠。他在第十一區某個高聳破舊的建築物屋頂上,利用雙目望遠鏡窺視著那邊的情況。這望遠鏡是EMU的最新型號,還未正式上市。宣傳語上寫著是高性能的更新換代產品,然而視野太過狹窄,派不上用場。

他取下望遠鏡眯起眼睛。用肉眼無法看清細節,但只要有必要的時候再利用望遠鏡看清細節就好了。

回想起來,從以前開始他就不喜歡什麼事都依賴道具。他慣用的長短不一的釘子,只要手頭有材料,自己便能製作。倒也不是非要金屬,對於破壞人體而言,岩石和骨頭的硬度便已經足夠了。區別在於耐用性,僅此而已。

他將目光從北斗門方向挪開,鬆了松領帶。

他已經不想再毫無怨言地穿著這身制服了。就算是他也是有些講究的。衣物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妨礙身體活動。此外還需要有一定的堅韌度。鮮艷的色彩乃是大忌,奇葩的款式更是毫無用處。自然也不能有過多裝飾。他喜歡加百列·達的衣服。如今雖然已是Revice所屬,但擁有「十二人斬」外號的武鬥派德梅特里奧·阿爾貝蒂尼原本是加百列·達的首席設計師,阿爾貝蒂尼設計的衣裝是為戰鬥而服務的,在這方面凝結著心血。這比外觀更值得他看重。而Revice的東西則是最糟糕的。太過雜然無序,實用性方面不是不足就是過剩。好像設計出來就是專門觸怒他一樣,真的是完全無法習慣。

「ZOO——果然和那些人走到了一起。」

他的另一半就是被那些人中的一個殺掉的。似乎是叫皮巴涅魯。那人毫無疑問是與他同出身於拉罕大陸的殺手。即便在殺手之中也是屬於最高等的那類。這是一名強敵。比起以兩人一組共同行動為前提而培育的他,對方恐怕在個人戰鬥力上要更高。不、不是恐怕,而是必然。幾乎與他完全一致的另一半,正是敗在那個皮巴涅魯的手下。如果不能利用自己這方的有利條件,他便無法戰勝皮巴涅魯。而且,ZOO之中還有魔術士。就算是那個有著少女外觀的醫術士,也是鵺流古式戰鬥術的好手,不可小視。雖然看不到那個巨漢和尚的身影,但說不定只是隱藏在某處。當然,曾經殺死過一次主人的那個高個兒園長是最為危險的。其餘人員基本都是雜魚。但就是這幾個人極為麻煩——而且,擁有能夠直接對戰局產生決定性影響的戰力,某種意義上,ZOO對於他的主人而言,是比秩序守護者更為重要的宿敵。

他的主人與那個園長之間,似乎有著不淺的因緣。從各方面的零散證據,他做出了如此的推斷,但也無法確認。無所謂了。說實話,對他來說,就連如今正在乾的事,他也已經沒有多少執著。

他向主人提出,讓他獨自一人負責暗中偵查。

他做好了不被接受的覺悟。他至今為止一直都心存不滿,主人想必也注意到了。而結果出乎他的預料。

他的主人輕笑著點頭。好呀。如此說了。好呀,傑伊,你從今開始便只是區區一名密探了,作為一名密探,去偵查秩序守護者和ZOO的動向吧,這就是你的工作。主人如此命令他。然後,又在最後附上這麼一句話。發現了什麼的話,就去向SI NINES報告,這樣本人才會知曉。他的主人是故意說著這番話,宿著鬼火的眼睛觀察著他的表情,愉悅地笑了。主人是在蹂躪他。

他的主人原本就是這種人。而他早已忍耐了漫長的歲月,終於再也無法忍耐了——簡單說來就是這樣。只是,離開主人之後的道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不受約束地偷盜、搶奪、殺戮的時光、他還是兩人同心的那段日子,回想起來定然是徹頭徹尾地錯了。不、或許也沒錯。變成一個人之後,他開始思考各種事物。特別是關於他自身,反覆地思索。

他是作為殺人道具而生,作為殺人道具被養育成人。他自身只是一個便利的道具。道具只有被使用一種命運。沒人使用的道具便沒有價值、沒有意義。

兩人想要自由,於是殺了養育他們的達克那和伊溫,拋下了放眼望去只能看見砂土和岩石的拉罕大陸。難得獲得了屬於自己的自由,兩人卻又被如今的飼主發現,獻上自由為新的飼主服務。最終他變成了一個人。厭倦了每日被飼主毫無尊重地使喚來使喚去,重新想要獲得自由。而如今,在他的肩膀上什麼都沒有背負。甚至可以就這樣隱沒行跡。飼主想必也不會找尋他罷。

如今的他已與流浪狗無異。走到哪裡都不會有人在意。

換句話說,便是沒有歸處。

「我是流浪狗。」

試著說出口。

我就、只是、一條狗。從出生開始便只是一條狗。就不能變成狼嗎。不能。就是現在,我的胸口也焦躁地如同灼燒,腸胃的痛楚如同凌遲。如果主人有什麼命令的話,我立馬就會歡喜地奮勇當先。光憑我無法滿足我自己。自由對於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過寂寞。除此之外,還意味著又餓又渴走投無路。當然了。

自由能為我帶來什麼?零。帶上項圈,連上鎖鏈,給我餌食,然後隨便下個什麼命令,我便去遵從。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生存方式,從一開始就沒有,從今往後恐怕也不會有。

要找個新主人嗎。

愚蠢。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他將藏在手腕內側的中指與無名指伸直,從手腕處的夾層中取出長釘握在手中,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挺有精神的嘛。」

轉過身來的同時,他將兩根長釘擲出。當然不可能擊中。原本就是這麼預料的。悄然無息在他背後出現的黑衣男人的身法如同時而消失時而出現的惡作劇一般,愉快地躲過了他的釘子。他一邊盯著那男人的身影一邊從屋頂躍下。落下一兩層的高度之後,便如貓一樣凌空扭轉身體,伸出右腳勾住了某扇破碎窗戶的外沿。隨後挺起上身,兩手抓住窗檯,右腳和兩手同時用力將自己投入建築物之中。在滿是塵埃和蛛網的地板上奔跑,黑衣人恐怕就緊追在身後。就是現在。來了。他回過身,兩手一共擲出四根釘子。緊接著,黑衣人看上去便像是變成了四個人,而且,四個人都眯起淡青色的眼睛,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還有空閑玩這種把戲。當然,沒有一根釘子命中。連擦都沒擦到。

「我有事想要問你喲,傑·伊。」

他沒有回答,徑直衝向樓層之中的樓梯。無需多言。那傢伙是個怪物。而帶著惡意前來時則更加棘手。

午餐時間的頭領亞濟安。又名虐殺人偶。

他一邊一步五級地衝下樓梯,一邊咂了咂舌。不走運的是,他有被那個怪物記恨的理由。

「別逃啊,傑·伊。」

樓梯間中迴響著那怪物的聲音。若是得以聽聞以那聲音唱出的歌,想必女人們都將無比歡喜。然而,虐殺人偶恐怕不會唱一句情歌。那個怪物唱的永遠都是安眠曲和鎮魂歌。沒有任何人聽過那歌聲,因為都在那之前便陷入了永眠。

「你怎麼了,傑·伊。」「跟我說說話,傑·伊,就我們兩人。」「傑·伊,不必擔心。」「我不會取你性命的哦,傑·伊。」「傑·亻尹——」

「傑伊。」

這些甚至含有些許笑意的聲音讓他動搖起來。我在動搖。能夠意識到這一點便好。意識到便可以抑制下來。等到連這點都意識不到便糟糕了。在那之前,他必須擺脫這次危機。逃吧。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對手是怪物。他沒理由去和一頭怪物拚命。

前方樓梯平台處有一扇玻璃外窗。他取出兩根大號長釘,向那扇窗撞去。以釘子為突破口,用全身將其撞碎,與玻璃碎片一同飛向窗外。不到二美迪爾之外便是另一幢建築物,他對準了那幢建築一層之下的另一扇窗。撞了進去。看起來這是一間住房。從髒亂的床鋪上跳起來一個衣著骯髒的男人。「——你他媽幹什麼……!」

他無視男人徑直走出房間。是一條長走廊。沒有窗戶。但有很多扇門。樓梯在哪裡。那裡嗎。他跑了起來。樓梯。就是這裡。不是向下,而是向上。他沿著樓梯奔跑,一瞬都未有停歇。這裡便是最高層,再往上就是屋頂了。他打開通往屋頂的門,又立即閉上,沿著樓梯飛奔而下。

因為怪物在那裡。在屋頂之上一處小屋一樣的構造物上站著,看著自己。彷彿早已在那等候多時。不是彷彿,恐怕就是如此。

被看透了。本想出其不意,卻依然在怪物的手心打轉。

「咳……!」他吐出一個毫無意義的音節。這個現象讓他更加焦急起來。更加。是啊。他在焦躁不安。如今燒灼著胸口的毫無疑問便是焦躁的火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