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披灰的露西 Chapter.8 不知世間險惡

Omenage 899 4th revolution 26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首都艾爾甸第十二區

「……拖拖拉拉的幹什麼呢你這吃乾飯的死豬!你們這群人就是連垃圾泔水都不如的渣滓!就這樣還能被僱傭,還不給我懷著感激之情好好工作你這腐爛的包皮混賬……!」

沐浴在怒號中的雙手一旦稍微停一下,下次挨上的就不是叫罵而是鐵拳了。不管是無視還是怎麼樣,一定要只管讓身體繼續動著。一開始的時候還不明白,逐漸自己也領悟到了。監督的怒吼狂罵,並不是因為洗碗工們失誤了或者在發獃才罵的。應該說,跟洗碗工們怎麼樣完全無關。監督一直都是那麼暴躁,忍不住的時候就大聲罵出來打幾拳踹幾腳,這是他排解情緒的方式。但這也不是說就可以打碎盤子或者偶爾偷懶。監督一直在好好監視著。要是打碎了盤子,就會被打、被踹、倒在地上再被踩上好幾腳,擦乾淨自己濺出的血跡之後,就被解僱、丟到店門外。其他的洗碗工看到這一幕都心驚不已,下決心自己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即使這樣也不能保證一直平安無事,監督不知何時就會突然發作,被他驚嚇到的話,一不小心又會把盤子掉在地上,然後就被揍得鼻青臉腫,開除。就這樣,洗碗工的人數不斷減少著。

「好,休息十五分鐘!」

監督對洗碗房裡的所有人用轟鳴般的聲音這般大叫的瞬間,身體一下子就被抽幹了力氣,幾乎要癱坐在地。

已經聚精會神地連續洗了多久的碗呢。不知道。要說休息,基本上就是走出洗碗房,上個廁所,再在地上坐一會兒,但有沒有這回事兒已經記不清了,回過神的時候雙手已經又泡在水池中開始洗碗了。

「死白痴!要我說幾遍才懂你們這幫狗屎痰盂!碗不是拿來洗的!是拿來磨的!給我從頭到腳一絲一毫地磨乾淨!要是沒洗乾淨怎麼對得起顧客!誰來負這個責任!就是你們這幫夜壺!有意見嗎!難道你要說是我的責任嗎!我這個監督的責任嗎!是要讓監督大人我這高貴的身軀幫你背鍋嗎!好大的膽子!看我不打死你!噢啦!疼嗎!告訴我你疼不疼啊!白痴!還真敢說疼啊大糞腦袋!這種時候要講一點都不疼真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監督大人!」

不知什麼時候那怒聲和暴力就會降臨在自己頭上。如果犯錯的話、就算不犯錯,隨監督的心情、當時的氣氛、或者說一種趨勢,自己說不定就會被選為制裁的對象。露西能做到的事情不多。只有一心洗碗。慎重、迅速、保證不失誤。然後就是祈禱。監督千萬不要注意我。監督千萬不要看我這邊。

但是,究竟是為什麼會落到這種境地呢。

照著地圖總算是找到了萬國狂吃美食城。明明是上午卻聚集著不少客人。也有不少人戴著頭巾穿著圍裙,叫喊著來回招呼客人。詢問關於洗碗工的事之後,被帶到了店內深處。接待露西的是一名衣著高檔、四十歲左右的男性。男人一字一頓地報上名字,『我是經理德懷特•托赫恩博恩』。『萬國狂吃美食城是聚集了世界上所有料理種類的小吃街,自去年開張以來,客人一直紛至沓來,評價極高,今年年初某國王族前來訪問,亦滿意而歸』,這麼宣傳著自己。『你作為本店的一員,若是懷著驕傲努力盡責,我們也會對這份付出全力予以回報』,他牢牢地握著露西的手,看上去直率、誠實、值得信賴又具有風度。好的,就是這裡了,於是露西便這麼決定了。被帶到更衣室,將自己的衣服放進櫥櫃,換上分發的白色制服,幹勁更加高漲了起來。而被帶到洗碗房見到監督的一瞬間,便意識到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洗碗房的監督名為,東•巴納德•斯坦因沃爾夫十三世,是一個直衝雲霄般的高大男人。身高毫無疑問超過了二美迪爾,光滑的頭頂上沒有一絲毛髮,因此這二美迪爾的身高毫無水分。厚實的肌肉看上去就像是鎧甲一樣,穿在上面的白色制服緊緊繃著,好像馬上就要漲破。下巴上覆蓋著看上去很堅硬的鬍鬚,嘴唇紅得奇怪。被那雙圓睜的雙眼一俯視,就瞬間理解了躺在砧板上的食材的心情。也就是,無力掙扎,無計可施。還請至少,不要讓我太疼,快點給我個痛快,這樣還相對好受一些。

東•巴納德•斯坦因沃爾夫十三世,十分遺憾,並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他的工作不是驅使幾十名洗碗工不辭辛勞、專心致志地洗碗。讓洗碗工們無時不刻不處在痛苦與恐怖之下,這才是他真正的任務。

能代替你的傢伙要多少有多少,蛆蟲。這是監督經常說的話。既然這樣,我不幹了。就讓其他的人來代替我吧。雖然想這麼說,好幾次都差點說出口,但還是辦不到。因為的確有人這麼說了,而那人之後的遭遇露西都看在眼裡。

監督一瞬間便爆發了。將那人倒剪雙臂,整個人拎起來,用樹榦一樣的雙手掐住脖子,那人一暈過去,監督又叫著『沒種的傢伙,給我打起精神站起來』把他往地板上一丟,不斷地踢、踢、踢、踢。當然,對方已經徹底暈過去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打起精神。但監督是不會管這些的。最後監督命令幾名洗碗工把那人丟到外面去,那人已經不能動了。連痙攣都沒有。他還有氣嗎。不知道。說不定,早已經死了。總之,這就是膽敢對監督辭職的人的結局。

也就是說,逃不掉。

至少,在今天結束之前,拼了命也要洗碗。

如果不想丟掉這條命,就去拚命,真是沒道理。

要說沒道理,從早餐到現在,明明什麼都沒吃,卻感受不到空腹感。用來洗碗的水很冰,凍得手發疼,然而逐漸也感覺不到了。不如說,已經無法分清盤子泡沫水手指手掌了。

從哪裡到哪裡是盤子,從哪裡到哪裡是自己的身體呢。這是水還是泡沫還是碗還是手指呢。我是在洗碗,還是在被碗洗。洗著碗的,不是我而是碗嗎。原來如此。我是碗。然後,我在洗碗,而我又是碗,也就是說,我在拚命洗著我。這是多麼理所應當——

「好!收工!換班了!立即從這裡出去!回去之前記得拿好工資!如果你想無償工作倒也沒問題!」

伴隨著監督大聲的宣告,洗碗房全員都迸發出了歡呼。露西不假思索地蹦了起來發出莫名其妙的喊叫。等平靜下來,感受到的情緒並不是單純的喜悅。好像腦漿迸裂、卻不知為何極度的舒爽,接下來發生什麼都無所謂了。我正是為此才活著的,為了這種快感。看看周圍,有同樣跳著蹦著的人,也有抽泣著的人。哭的人不只一個兩個,有很多。我並不覺得這很奇怪。哭是理所當然的。我們辦到了。我們辦到了了不得的事。大家一起挺過來了。露西無言地和同伴們互相搭著肩,一邊蹦跳著一邊走出洗碗房。雖然年齡性別都分散著,但大家都是同志。是一起從戰場上生存下來的戰友。互相拍著肩和背,互相交流、慰勞著。能夠共享這份喜悅也是理所當然的。真辛苦啊。真的是、真的是。雖然很辛苦,但終於結束了。結束啦!但是,那傢伙真不妙。那個快結束的時候倒下的。是不是死了。應該沒死吧。是吧是吧。只是,再堅持一會兒就結束了呢。真可惜。嘛,這都是運氣!運氣!沒錯!我們的運氣還真好呀!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呀!說的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在更衣室換上自己的衣服,一名身材較瘦的年輕同志告訴自己把制服放在櫥櫃里就行。櫥櫃鑰匙之後拿工資時是要還回去的,明天出勤時再去領鑰匙就好。

「你是新來的吧。」

「是,沒錯。」

「我叫貝可塔。姑且,是從這裡剛開業就一直在,也算是老員工了。」

「一開始就在這裡,那的的確確是老員工了。」

「嘛,就是這麼回事兒。你叫什麼?」

「啊、是,我叫露西•阿什卡巴德。」

「雖然看上去像是女的,不過既然你用這個更衣室也就是說是男的呢。」

貝可塔剛才就在近距離處換衣服,也許看到了露西的裸體。主要還是因為更衣室是男女分開的,如貝可塔所說,這裡只有男人。不過雖然都是男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貝可塔的眼神有些奇怪,如同來回舔著露西一樣的視線,光溜溜的皮膚看上去有點像蜥蜴。稍微有點不舒服,不過一定是錯覺。畢竟他是同事,是同志,是前輩。

「不過,還真是厲害啊,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洗碗房工作。」

「是呀,我也覺得我自己真是厲害。這裡,淘汰速度真的很快。」

「……是呀。」

於是興奮便消退了。回身一看,剛才的那份狂熱到底去哪兒了呢,更衣室中變得安靜起來。並不僅僅是露西。大家都回過神來,開始產生疑問了吧。為什麼我會這麼開心呢。因為從那個戰場上活著回來了?一起?從某處?然而並不是同心協力一致團結做了什麼。大家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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