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黑與白的盡頭 chapter.2 一無所知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6th 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首都艾爾甸地下區D8

「怪蟲坩堝岡茲蓋爾」

「蓓蒂。」

那傢伙回過頭,呼喚夥伴的名字。凄慘。我腦里匆地浮出這個字眼。也許精巧或緻密不適合形容人的五官,但他足以如此形容的臉龐已扭曲得令人不忍。嘴唇破了,右眉上方有個明顯的創口,左眼瞼腫得幾乎睜不開,整張臉布滿由嘴或鼻孔流出的血漬。被揍成這樣居然還能說話,我不經意這麼想。我看不出那傢伙作何表情,聲音也平板得嚇人,彷彿不願讓人聽出任何感情。不僅是他的模樣和聲調,其他人也全凍住了。被篝火圍繞的廳里雖然悶熱,卻冷得幾乎使人結凍。冷的是氣氛,實際上一點也不冷。但我沒有感受溫度或濕度的餘裕,腦里近乎空白。我為何會在這裡呢?

「能替我火葬羅肯嗎?」

蓓蒂聽了那傢伙的要求,想答話似的抖動唇瓣,卻在中途受寒氣侵骨般渾身一顫,彷彿想甩開什麼而搖頭。也像在拒絕。「不要,為什麼要我做那種事?」還以為那會是蓓蒂的回答,但我錯了,她沒那麼說。

「我知道了。」

蓓蒂臉色蒼白,並帶有在火光下依然明顯的鐵青;答聲低啞,宛如發自地底深淵般沉鬱、含糊不清。她的聲音有這麼低嗎?

蓓蒂跳過壕溝,走到亞濟安身旁低語、自囈似的詠唱。那確實是上古高位語的咒語。瑪利亞羅斯側眼看看以右手食指托正眼鏡的約格。不,他只是食指抵住眼鏡鼻架低著頭,沒有其他動作。約格沒有別開眼睛,透過鏡片目不轉睛地凝視蓓蒂發動魔術的這一刻,但我不忍卒睹。我辦不到,怎麼可能看得下去。我不懂自己為何如此,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羅肯,他是誰呀,熟人還是朋友?對了,是朋友。那傢伙是這麼說的。雖然大部分都沒聽清,但的確說過他是重要的朋友。

感覺真不舒服。

不想多做思考。

有種想了會越陷越深,將自己逼入危險的感覺。

真想停下來,阻止思緒。瑪利亞羅斯抿起嘴,碰著了乾燥的唇。頭有點暈,還有輕微的反胃。羅肯,被他殺了,被那傢伙親手殺了。他殺了自己的朋友,為何朋友間要互相殘殺?實在莫名其妙。別想了,不必多想,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開玩笑,誰還有力氣去想,光是保持站姿、待在這裡就夠吃力、夠勉強了。老實說,我的確想問個仔細。與其懵懵懂懂自己納悶,我寧願要他解釋一切,好讓我決定該想什麼、感受什麼、做些什麼。總之,若不先弄認事實本身和事實間的關聯,我也無可奈何。啊啊,可是我知道,我真的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無論如何,這都是無可奈何的事與我知道多少無關。結果沒有轉園的餘地,所以現在才會如此寂靜,誰也不打算開口說話。

情況實在太惡劣了。

原本就不好,現在又變得更糟。

恐怕已經糟到不會更糟

這是誰的錯,誰該負最大的責任。

希望不是我。

真是醜陋。

在這種時候想這種事的自己,實在令人作惡。

「羅肯。」

是蓓蒂的聲音。

那聲音彷彿是在懷想、惋惜、哀悼,想掩藏悲傷卻弄巧成拙,瀕臨崩潰但極力苦撐,既堅強又依然脆弱、虛幻,猶如待謝之花,想挽留什麼卻又留不住時落下臉龐的一滴淚珠。

「你真是個傻瓜。」

「彼此彼此。」

那傢伙臉上似乎有一抹淺笑。

除了笑之外別無選擇般無奈的笑。

「我們都——」

經過深深的吸吐,他說:「走吧」。

我終於抬起頭看他,他彎下腰,舍起了某樣東西。

是那個首飾。

那傢伙以食指鉤起首飾,轉一圈後緊緊握起。

這時,一道突兀的掌聲響起。是亞克賽爾。那固然令人不爽,但我及時察覺發火的資格並不在我。亞濟安和蓓蒂只是轉頭瞪視亞克賽爾,什麼也沒說。

「精采,表現得真是精采。恭喜各位贏得了第一場決鬥。」

某人跟著嘆息。我不知道是誰,只確定不是自己。比起嘆息,那更像是呼吸困難的雜音。空氣悶得令人喘不過氣,可能是氧氣濃度過低或其他因素。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那麼,若各位沒有特殊需求,就請繼續移動到第二會場。希望各位不會感到過於倉促。」

「帶路吧你。」

亞濟安冰冷地回答,有如口中吹出了寒風。亞克賽爾不為所動,若無其事地起步。圓形大廳另一頭有一扇門,看來亞克賽爾是打算繞行壕溝外緣穿過那裡。瑪利亞羅斯雖隨眾人跟上亞克賽爾,卻記不得自己前後左右是什麼人,對壕溝內側也全無印象。亞濟安和蓓蒂,說不定仍在躺在地上,或者說曾經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羅肯的屍首、遺骨邊,作最後的告別。我不知道,什麼也記不起。因為我根本沒看,刻意不去看。

門後是一道窄得不像話的通道。一盞盞燈火吊在岩質的通道頂端,保住了些許光明,但仍晦暗得讓這下坡路走起來不甚踏實。為什麼這種無聊事我就記得這麼清楚?總是胡亂看、聽、記這些事的我無聊透頂,全無可取。回頭想想,我沒有任何手段能否定自己的一無是處。我總以為裝作自責、陷入自我厭惡就能解決事情,即使這想法並不強烈。由莉卡也好、莎菲妮亞也好、皮巴涅魯也好、卡塔力也好誰都好,有誰可以用溫柔語氣呼喚總是想如此逃避的我嗎?我開始喜歡在心底某處這麼期盼的自己了。

拜託,有人願意責備、痛罵我一頓嗎,能對我說聲「全都是你的錯」嗎?或許事實真是如此,或許不是,然而不知怎地,我就是覺得那能讓我好過一些。到頭來,我只是想解脫,想擺脫這煎熬,就這麼簡單。總之我並不擔憂任何人,只關心自己,滿腦子都是自己,沒有別人。這就是我。我就是這種人,這樣子比較好。這樣就好了。真的,這就夠了。

因為我不想想像。我不願意想像那傢伙現在正想些什麼,恐怕想了也不會懂吧。憑我是承受不了的,我辦不到,不可能的。

通道越走越寬,盡頭是另一扇門。

亞克賽爾在門前止步,轉過身來。

「門後就是第二場決鬥的會場。」

「那麼——」

出聲的是飛燕。

「下一場要怎麼打?快給我一五一十說明清楚!」

「遵命。」

亞克賽爾從門前退開。和第一場決鬥一樣,門上釘了面方形金屬板,同樣以上古高位語刻了些句子。瑪利亞羅斯完全看不懂,連字形也記不住,大概是根本不想看懂吧。明明攸關性命,卻表現得事不關己。

這樣好嗎?

並不好,當然不好。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認為無可奈何的自己也頗令人無奈。

「請恕我冒昧,就由我亞克賽爾替各位將內容譯為共通語吧。」

亞克賽爾縱裂的嘴詭譎地蠕動,就算他行雲流水地解釋規則,卻像根本沒說過,但我仍將他的話作了簡單整理。

首先,第二場決鬥是二對二,將在一名參賽者的首飾被奪時宣告結束,同隊另一名參賽者也必須交出自己的首飾,且本次參賽者將無法參加第三、第四場決鬥。

其實,我也是得認真考慮是否該參加這場決鬥的,不過我完全沒那個心。

反正現在的我什麼都辦不到,派不上用場。我知道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可是拿在第一場決鬥前說那些漂亮話的自己和現在一比,就讓人忍無可忍。然而辦不到就是辦不到,仍抱著這種心情的我什麼事都做不好,在這兩人一組的決鬥中只會扯隊友的後腿。我就是這樣找個理由借口不停、一味地逃避。

「那就先算我一個吧!」

飛燕兩拳一撞,舔舔嘴唇說。

「我現在不曉得是很煩躁還是氣氛太悶,很想趕快大幹一場啊。老實說,我本來就為了打個痛快才來的,躲在後面根本不合我個性,實在憋死我了。」

「看過會場和我方參賽者後再決定人選也行喔。」

「你白痴啊?」

飛燕五官扭曲地狠瞪亞克賽爾。

「我告訴你,本大爺在想痛痛快快發飆的時候,才不會管什麼對手和場地,不知道反而更有趣!憑你這臭怪物也敢剝奪我的樂趣?活得不耐煩啦!」

「喔呵呵呵,您的鬥志還真是激昂,真是太好了呢。」

「總之我要上場,再決定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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