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黑與白的盡頭 chapter.1 不歸者之詩

台版 轉自 Reo(weibo./2013358561)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首都艾爾甸地下區D8

「怪蟲坩堝岡茲蓋爾」

一聽他喚我的名字,我全身的細胞就同時打顫。震動消融腦髓、沸騰血液,彷彿有道在極其遠處閃爍的殘光因其膨脹,無窮盡地膨脹,轉眼將我吞噬。啊啊,就是這個,我立刻明白我要的就是這個。我難以壓抑我的喜悅,好想好想放聲呼喊,與全世界分享。

你跟我很像。我指的當然不是外觀。或許相異的部分更多,但我們還是很像。有些部分很像。我已經清楚感覺到了,說不定你也是如此。

你儘力掩飾著這一點,我也是。我們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得不撒謊度日。其實我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在他人眼裡是怎樣的景象。只要聽我詳述用什麼手法處理過多少人、他們當時的表情,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給我好臉色看。不,結果應該會比那更糟吧。

八歲那年,我將一名住在附近的女孩剁成碎肉,到處地灑。那是我第一次殺人,之後我殺了更多、更多。坦白說,我真的不明白我為何殺了他們、為何非殺他們不可。我只知道那是我應該做的,沒有半點懷疑。沒人能了解我的想法吧,不可能會有的。我也知道這回事最多就只有我會覺得正當,和別人的正當一點邊也沾不上。願意讓我殺的一個也沒有,他們一定不想被殺,也不想死吧。我懂的。但我仍舊不明白我為何要殺,是什麼要我這麼做的呢?如果我眼中獨一無二的光芒也是莫大的黑暗,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如何是好……?我——總歸而言,我這個人就是有病。我的病、我這種人不死是治不好的。不對,死了也沒用吧。那麼就只有、只有消失一途了,對吧?告訴我,你是不是也這麼想呢,庫拉尼?我無可奈何,真的無可奈何。我懂,我懂的。我知道自己的做法並不正常,他們不希望,也沒人希望我那麼做。沒有一個人想看到我、認同我。如此一來,說不定他們才是對的。我也曾這麼想過,可是呢,我看到了。那總是、那總是在我眼前忽隱忽現,不曾離去。我怎麼也趕不走那景象、那畫面,那死屍遍布的赤黑荒野。

有人牽我的手一步步走著。

我想,我正在由某處逃向某處。

宛如曾經實際發生。

無法確定。

但我仍一步步走下去。

死了好多人。很多很多,比多還要多。四處是渦旋的黑蠅,以及漫天漫地的其他蟲子。鳥獸啃啄死屍,還有些人驅趕它們搜集死屍。我的鼻子很快地習慣了難忍至極的惡臭。我累了,輪流牽著我走的父母親也飢餓、乾渴、疲憊不堪。我的腳踝被抓了好多次。那全是沒死透的死屍乾的好事。父親一聽見我叫,就會踢開沒死透的死屍抓在我腳上的手,不時踩上一腳。沒死透的死屍有的因此呻吟、哀嚎,也有許多就此倒下,成為真正的死屍。

天空很晴朗。

看見萬里無雲的天空,只剩一口氣沒死透的死屍挪動了僅如裂縫的嘴。

但我什麼也沒聽見。從來都沒聽見。

蒼蠅停在他們瞳孔不再收縮的眼球上,放肆地搓弄前肢。

我無可奈何,只能忍耐。但我的耐心很快就消磨殆盡。

再多忍一會兒。

我忍不下去了。

「沒種的東西,給我忍住。撐下去啊,蠢材!少說那種屁話。要是真把持不住,就把自己的手腳都砍了吧!如果真的想忍,就在出手前自剖肚腸去死吧!你想現在就死嗎,認為自己沒那個能耐而想放棄嗎?很好,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

啊啊,但是你,庫拉尼,已經不在了。不在任何地方了。

你是我的夥伴、我的朋友。多虧有你,我才能改變自己。我想我改變了自己,讓我以為改變了自己。我成功欺騙了自己。庫拉尼,這都是因為你。你知道為什麼嗎,回答我呀,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你一定願意了解我,我有這種感覺。因為我們很像。庫拉尼早就知道了,他一直都很清楚,我是不可能變的。我無法徹底改變本性,只能不斷忍耐、壓抑、扼殺真正的自己。這些庫拉尼全都知道,打從一開始就是。但他不把我視為一個污穢醜惡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人人得而誅之的殺人魔,也沒這麼說我過。儘管他明知我真是如此。

庫拉尼包容了我,用「那又如何」的態度對待我,拍拍我的肩膀說:「有什麼好自責的,你已經很努力了。」甚至肯和我搭肩說話,讓我抱他的女兒。讓我這殺人魔抱他可愛的女兒。表示他真的了解,並做好一切準備。於是我決心報答他的期許,更加努力地忍耐。庫拉尼,這都是因為有你。

但這樣的你已經不在了。

我失去了你。

失去了無價之寶。

這是我無法改變的事實。我無可奈何。

我心中沒有怨恨,只是接受失去了你的事實。一聽聞你的死訊,我眼中所見的,是一群極討人喜歡,對我相信卻不信賴、大意疏忽、全無警戒、無限地接近毫無防備的夥伴,一群堪稱朋友的人。

世界在這時改變了。不,改變的不是世界,而是我。這也不對,我根本沒變,只是摘下了面具,褪去一身羊皮。我長久以來將那層皮按在身上仔細縫合,讓它成了我的一部分,它卻一夕之間散光了。但也只是如此。我心中沒有恨,不怪罪任何人,只感到自己的無奈,只能眼睜睜接受事實。亞濟安,你應該懂吧?

其實我知道。

你心中還有另一個你,真正的你。要稱之為你的一部分或另一面都無妨,反正我就是知道。

目標是什麼都好。我並不是想嘗嘗切肉的滋味,只要用得慣手的什麼都好。我準備的四把摩德洛里刀早已吸足了血,因為我殺了很多人,無數的人。無脈絡地殺無預謀地殺無良地殺無邪地殺,在這數日數旬數月一批又一批地胡殺亂殺。我從未如此密集地殺,也從未體驗腦中除殺意外空無一物的日子。所以我沒有想過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因為我就是想殺殺殺殺殺殺殺,但我也不想不願意殺了可愛的夥伴,那些已不能和我並稱夥伴的男男女女,所以我一殺又殺,殺了再殺。我殺了蓓蒂的幻象、殺了塔里艾洛的幻象、殺了利契耶魯的幻象、殺了凱伊的幻象、殺了夏子的幻象、殺了維多利亞、李·布拉克、夏瑪尼、流悠路加、洛羅、托托、歐諾、約翰·史坦巴克、多爾蓋、亨醉客、梅切爾帝、拉吉、裘利、寂星、雷切、祝花、毛、波達達格、切力、修特列豪仙、昂哥森、櫱、庫魯蓋斯、彭德、繆奇、亞魯巴特、白妙、雷吉兄妹、克菈菈、賽肯葛連麥瑟希、鋼格、柯林、迪·沛多羅的幻象。還有、還有,庫拉尼,你已經死了,所以我殺不了你。啊啊,亞濟安。就是你,亞濟安,我好想殺你個千百次。

可是我辦不到,我殺不了你,亞濟安。我發現我無法殺你,我沒那個能耐。因為,若要求個因為,就是因為你太強了。亞濟安,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變強。變強、變強、變強,我一定得更強。我想變得更強,強得足以殺了你。然後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我要我要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你你你你你!

有道聲音對我說話。

宛如天啟。

一名眼睛黑中帶紅且散發金光的男子,在我殺著某人——沒錯,恐怕我只能說「某人」,因為我記不得了。在我宰殺殘殺虐殺某人的當下,那男子對我說話:「你認識亞濟安嗎?你想殺亞濟安嗎?」「你怎麼這麼問?」「因為你嘴裡亞濟安亞濟安亞濟安地不斷念著呀。」「哈哈哈哈哈,是嗎?這樣啊,的確如此。」沒錯,就是那樣。我想殺了他,我想殺了亞濟安。因為除了殺他別無他法。不殺了他,我還能怎麼辦,還有別條路可選嗎?有的話請告訴我,請務必告訴我。我的一切已朝殺他而賓士,停不住也擋不下。你看,看清楚了,我得身體靈活得嚇人,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能如此迅捷、如此有力。這下我或許有點機會,真能殺了亞濟安。想到這裡,我就好亢奮好亢奮,亢奮得無法自拔。

我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啊,亞濟安。我好想好想好想見你,真的真的真的好想見你啊。

我右手持長摩德洛里刀,左手持短摩德洛里刀,思考該如何表現這份喜悅、歡喜、欣喜、滿腔的愉悅、歡樂,雀躍得心跳不已。然而我早已有了答案。老實說,我想的全是這件事,想了很久很久。我已在腦中殺了你不知多少遍,我也被你殺了無數次,我一次又一次地檢討其過程與結果的合理性,結果依然只能得出「試過才知道」這般窮極應當的結論。但也多虧如此,此刻我的胸口才會這麼激昂。皇天不負苦心人,這一刻終於到來。我高興得都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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