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二 為了傳達這首歌,我們不停歌唱 The 2nd song 月下砂海夜曲

我還記得。

我還記得那冰冷的手輕撫後頸的觸感。

我沒什麼時間感。從那之後過了多久呢?那是何時發生的事呢?像這類問題,就算思考也得不到答案,也幾乎從未思考過。

只是記得。

因害怕而顫抖的手指、逐漸變暖的手掌、輕掠耳盼的溫暖氣息、有些刺癢的感覺。你詢問我的名字,但我被枷鎖摀住眼口,無法響應。「對不起。」你向我道歉。你用不著道歉,我心想。

吉娜。

你這麼說。

我的名字是、吉娜。

吉娜。

我試著重複。但因為枷鎖的緣故,無法發出正確的音來。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出現,大概是覺得想也沒用吧。而且那其實是之前浮現的疑問,搞不好當時甚至連覺得沒用或其他想法都沒有。

只是記得。

你緩緩輕撫著我的後頸、肩膀、胸膛或手臂,這麼說道。

我不會欺負你。

我不會欺負你的。

「瑠璃繁縷。」

我感到動搖,聽見聲音。

是聲音。

不是你的聲音,但是我認得的聲音,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因為那聲音曾數度呼喚這個名字,第一次說出這名字的也是那個聲音。被銬上手銬、腳鐐、項圈,還用粗短的鐵鏈拴在牆邊,身體應該動彈不得才對,但一聽到那個聲音,便會手腳僵硬、倏地全身發冷、彷佛身體知覺被奪走似的變得遲鈍。

「瑠璃繁縷,你在想吉娜嗎?對吧?我沒說錯吧?我很清楚,只要是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吧?因為我就像是你的父親,你的事我全都知道。沒錯——所有的一切。」

聲音的主人輕聲說道。低沉的嗓音像海浪似的衝進耳中,彷佛就要溺水一般。我感到冷汗直流、猛打哆嗦。

聲音的主人有著奇特的體味。強烈、甘甜、卻又帶刺、彷佛要將人捲入、擾亂一般的獨特氣味。那氣味倏地靠近,逐漸接近。隨著距離縮短,呼吸也變得紊亂。聲音主人的髮絲觸碰到我的肩膀,現在他的臉就在我的右耳旁。聲音的主人就連呼出的氣味也異常甘甜。我下意識側身、將頸部側向左邊。冰冷、濕潤的某種東西貼上頸部。汗毛直豎。

「你沒必要逃跑吧?瑠璃繁縷,我親愛的孩子呀。我並不是在嘲諷,這是我的真心話喔。」

某種滾燙、蠢動的物體貼上皮膚。身體微微打顫,就算想停也停不下來。

「瑠璃繁縷,我非常珍惜你,這不是謊言,其實你也很清楚吧?應該能了解吧。瑠璃繁縷。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才對。沒錯吧?你懂吧?你能了解吧?來,點點頭,誠實回答我。」

我不懂,我不知道。但頸部僵硬地點頭。無法抑止。意識逐漸朦朧,遠離這裡。吉娜,你的容貌浮現、你的溫暖復甦。心臟從一開始的激烈跳動,逐漸鎮定下來,彷佛連血液、時間都停止流動般,寂靜地,非常安靜地,除了你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物,那既不狹窄亦不寬廣的世界浮現在腦海。那是什麼呢?該如何稱呼才好呢?總之,若真有那個世界就好了。只要有那個世界,我便別無所求了。無須任何事物。

「——喂。」

思緒被打斷、全身戰慄。

「瑠璃繁縷、瑠璃繁縷,你忘了我在你面前嗎?你在想吉娜的事吧?隱瞞也沒用,我知道的,我非常清楚,你認為我不會知道?認為不會被發現?真是愚蠢,你是無可救藥的愚蠢之人,你真愚蠢。」

彷佛要吸附在皮膚上的五根手指掐住脖子,無法呼吸。鼻腔內部阻塞,眼球彷佛要被擠出似的,開始耳鳴起來。

「我要懲罰你。在我面前必須怎麼做、必須如何應對,你得了解才行。雖然現在才這麼做有點晚了。這也沒辦法,誰叫你太愚蠢了呢?」

接下來我會被怎麼樣,不用他說我也明白。身心都做好準備。不是反抗,而是接受。因為我知道別無他法,我早已深刻體會。就要開始了,要來了,啊啊,來了。

在頸部下方,一陣刺痛,開始了。皮被剝下,一片片剝下。底下的筋肉直接與空氣接觸,空氣化為數百、數千、數萬根荊棘刺向筋肉。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痛楚由指尖竄到頭頂。發出慘叫。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一切都逐漸融解,被融解掉,冒出縷縷白煙逐漸融解。

「你知道了嗎?瑠璃繁縷。你是不對的,你犯了錯,你是愚蠢的。你知道嗎?瑠璃繁縷。」

拚命點頭。好幾次、點頭如搗蒜。要不是因為臉部的枷鎖,我也會出聲回應吧。是的,您說得對,我錯了,我犯了錯,我是愚蠢的,請原諒我,原諒我,請您原諒我,我不會再犯了,絕對不會,所以,請原諒我。若是身體能動,我一定會匍匐在他面前,磕頭請他原諒吧。

「真的嗎?真可疑。因為你很愚蠢呀,不管我說多少次都聽不懂。這樣子就懂了嗎?真的嗎?」

真的,是真的,所以,請原諒我。

「不,不行。」

呼吸彷佛要停止了。差點停止。沒有真的停止,大概是因為叩、叩的敲門聲傳來的緣故。

「——什麼嘛,真可惜,看樣子已經抵達了。瑠璃繁縷,很遺憾吧?還是很高興呢?沒錯,你一定很高興吧。是工作喔,瑠璃繁縷,馬上就要開始啰,是工作喔。」

陷入頸部下方的東西離開了,滿地打滾也不足以宣洩的痛楚也隨之消失,轉瞬間便消失無蹤。同時,胸腔內部微微發熱,迅速擴散到全身。

吉娜。

啊啊,吉娜。

又能見到你了。

見到你——頭髮又被拽了起來。

那個氣味刺激著鼻腔。

「真是不爽,不過這次就原諒你,瑠璃繁縷。」

接著,咬了下去。

從頸部。

我想,應該是咬了下去沒錯。

「因為我很珍惜你。真沒辦法,這次就放過你吧,瑠璃繁縷。」

2

大砂牛是高度可達四美迪爾、拉函大陸體積最大的陸棲動物。有六頭這樣的生物拉著、兩層樓的大砂牛車進入陣地時,士兵們全都騷動起來也是正常的。

召來大砂牛車的達恩公爵內心其實也稱不上平靜。為此,身為赤砂王國的武力中心、最精銳的沙班大師團團長、同時也是征南將軍、還是當今國王兄長的長子,身為呼聲最高的下任國王候補的公爵本人才會特地前來野戰營地後方迎接。

「——希羅克涅,自盧耶米塔吉以來就沒見過面了吧。」

公爵喃喃自語,隨侍在一旁的近侍轉過頭來。是個只有十五歲的少年,他是名門之子,臉色紅潤,說他是美少年也不為過,但也不是美得罕見的容顏。

公爵瞥了近侍一眼,只冷冷的說了一句「沒事」。過了一會兒,用眼角餘光看去,近侍臉色蒼白的低下頭來。

可愛的傢伙,他想。

不過,那終究只是搖著尾巴接近自己、毫不猶豫地付出一切、只為了一求將來的飛黃騰達、與男娼無異的黃口小兒罷了。

從小就被培育為掌權者、年紀輕輕便在軍事方面嶄露頭角的公爵,早已厭倦這樣的人了,當作消遣還可以,若是多少有些能力,還能安排個位子給他。那些人是他一手拉拔的臣子,也是支持公爵派閥的力量,但是不只如此。他們是公爵的寵物、棋子,偶而也是手腳。但是,僅止於此。結果,什麼也不是。

大砂牛車停下,側邊的門打開,附有欄杆的甲板上,首先走出兩名男子。感覺陰沉、個性扭曲的臉龐與適中的體型都極為相似。這兩人毫無疑問的是兄弟吧。

他們將設計成可卸式欄杆的一部分打開,在那裡安置渡板。公爵無法按捺內心的歡呼。他不曉得等待這個時刻多久了,沒錯,他等到都不耐煩了。第一次是白岩王國的首都盧耶米塔吉攻防戰,之後便怎麼等也等不到第二次機會。當那個人失去消息時,他便派人前往尋找。當他找到時,原本想要用破格的待遇僱用,但對方卻想要令他焦躁似的拒絕了。那並非正式邀請,所以不會傷到公爵的面子,但他的自尊心卻大受打擊。因為無論是地位、名聲、財富、人才、領土,只要是他想得到的東西全都弄得到手。苦惱之餘,他甚至想過乾脆殺掉那個人。不過,殺不殺得掉又是另一回事。當然,若是出動直屬公爵麾下的沙班犬師團所有部屬,應該不至於辦不到,但就算是公爵,也不能因私怨動用軍隊。不,那甚至並非私怨。

愛。

是愛吧。

絕對是愛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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