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二 為了傳達這首歌,我們不停歌唱 The 1st song 賢者獻給愚者的輓歌

我驅使著逐漸腐朽的身軀全心全意地前進。憑藉我唯一友人之力,選擇不會引人注意的深夜,靜靜地、一點點地、慎重地前進。

喀——

咳——

呼——

我的呼吸已不再是身體機能之一。就連心臟也不屬於我,那不過是能夠維持一定脈動的劣質品,高度自律可變型心臟在經曆數度試作與實驗後,不得不作出現階段無法實用的結論。

我的身體破舊不堪,我殘缺不全。

或許我早已神智不清,也不知道怎樣才算清醒。我被悲嘆支配,天資聰穎如我,為何非得背負這樣的宿命不可?我憎恨生下我的雙親,嫉妒雖平凡卻健壯的世人。為什麼是我?我內心浮現疑問,黑暗的激烈感情與疑問纏卷而成的漩渦,彷佛將我捲入其中。但我仍得戰鬥,必須謹守自己的理性,這是唯一能證明我是我的方式,也是讓我將唯一的朋友視為朋友的手段。倘若連理性也失去,我就會失去一切吧。

最後,我終於在抵達背德之街後找到一處陰影,在深沉的黑暗中躺下。一度睡下後,想再起身是非常困難的。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得不讓身體休息,必須讓這瀕臨崩壞的身體多撐一段時間。喀——咳——呼——我發出異樣的呼吸聲,抬起不再屬於我的手,緩緩舉起的右手發出喀啦一聲垂落。我並不驚訝,也不悲傷,感覺只像是身處深不見底的洞穴。沒辦法,我舉起了左手。

朋友輕輕地撫摸左手。

彷佛害怕將之毀壞似地,輕輕撫摸。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活著。」

你會覺得我膚淺嗎?朋友呀——

即使如此,你仍會可憐我嗎?朋友呀——

2

——到最後,將我與他人隔離的還是我自己。

我思考著孤獨的意義。我有的是時間思考,時間實在太多,多到足以使人發狂。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發狂。我並不瘋狂,就連想要瘋狂也無法實現。但是,孤獨一人的我,對於「我」這個概念逐漸感到曖昧不清。我是誰?這裡是、哪裡?沙,放眼望去,無止盡地,無色的沙。吹拂的狂風。沙,無味的沙。我偶而會咀嚼著沙,喀沙喀沙地咀嚼著。這是為了感覺自己的存在,只有這樣,才能確認我的確是我。我思考著孤獨的意義。我被抓住,淪為階下因。偶爾會有醜陋的生物走過面前,也有些從遠處觀察著我。但是,僅此而已。我還是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獄中獄』喔。」

沒錯,獄中獄。我就在那裡,無論過了多久都是,我是俘虜。

是誰?抓住我的、是什麼人?

「你忘了嗎?是人類呀。」

啊啊,沒錯,你們是這麼自稱的。但是,你們卻用別的名字稱呼我們。

「你這模樣真不錯哩,立於大量死亡之人呀。」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會像這樣欣賞著你。因為,這不是很愉快嗎?可以打發時間。畢竟我們被賦予的時間相當長呀,太過漫長了。」

我才不管。比起這個,你是——我是、誰……?

「這個嘛,硬要說的話,就是標本。」

聲音咯咯地笑了,只在我的腦中回蕩著。

「真愉快,立於大量死亡之人呀!能像這樣聽到別的聲音,你現在應該很開心吧?很久沒有這樣了吧?即使那不是朋友或戀人的聲音。我是不知道你有沒有朋友或戀人啦,但毫無疑問地,你被治癒了。你正從自身當中,從內心深處將某種事物拉出、取回。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吧?不過,到此為止,這麼一來就結束了。再見,我不會再做出跟你說話的愚蠢事了,不會再有第二次。所以,再見了。你就一個人永遠這樣待著吧,孤單一人喔。立於大量死亡之人呀,再見了——」

聲音中斷了。我仍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那是誰的聲音。我只是期待能夠再次聽見那個聲音,我想聽到聲音,什麼都好,是誰的聲音都無所謂。跟我說話吧,讓我聽聽聲音吧,給我溫暖吧。好冷,非常冷,我渾身顫抖著。明明連動都不能動了,明明早已放棄了。我尋求著,聲音、某人、某物、除了我以外的事物。

不要,我不要一個人,快回來呀,誰都好。難以忍受,我已經忍不下去了。這份孤獨無邊無際、永無止盡。我只有自己一人。我再度思考起孤獨的意義,而這樣的我被與他人分隔開來——近乎絕望地。

只要我還是我,就會是一個人。

我接下來也會一直、永遠孤獨下去。

我不要!

我受夠了。

我。我、我、我,吶喊著。

——來人呀……!

「嗚……!」

聽見聲音。不對,這與他期望已久的聲音不同。呼吸,瞬間睜開眼。他知道,這裡不是那個地方。那是、夢。沒錯,是夢。他朝著黑暗伸出手,抓住那傢伙,使勁抓住。「啊……嗚……!」那傢伙發出短促的呻吟聲。是頸部,纖細的,頸部。彷佛要將我的手掌吸住般的,皮膚。現在,在他一直以來使用的床鋪上,他已經坐起身來,將那傢伙壓倒,壓制在床鋪上。就這樣捏碎也無所謂,不過,那傢伙說話了,擠出輕輕掠過耳盼、斷斷續續的聲音。

「……殺、了……我……」

他的眼睛早已習慣黑暗,看得見那傢伙的身影,是女人——一絲不掛、全身赤裸,是他認識的女人。

「你想怎麼樣?」

他沒放鬆手的力量。女人舔舔嘴唇,將冰冷的手指覆上他的手臂、胸前,接著訕笑似的說:

「真……是、無趣的、男……人。」

「你——」

「呼。」

吐氣。女人微微噘起唇,吹了口氣。不是在那之後,而是在那之前,他倏地跳開。頭頂上方發出某種碎裂聲,是天花板嗎?他轉身從床鋪上滾下,拿起倚在牆邊的大劍。

女人用右手摀住喉嚨,浮了起來,在床鋪上方。女人的長髮飄曳著。女人看著他,俯視著他。窗戶敞開著,月光從窗外灑入,微風拂來,輕輕吹動了窗帘。

「我本來打算要殺了你,不然就是被你殺掉的。真是無趣的男人。」

「那還真是抱歉。不過,我沒有理由要被你殺掉,也沒有殺你的理由。」

「你如果不殺了我,我就會殺了你。這樣你還能說沒有理由嗎?」

「你覺得自己殺得了我嗎?」

「我就是為了嘗試而來的。我要殺了你,得到你,將你佔為己有。」

「抱歉,我並不打算成為別人的東西。」

「是呀。」女人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笑聲。「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作夢了吧?惡夢。是怎樣的夢呢?我真想知道,說著夢話的你真是太棒了。」

「真是低級的興趣,把衣服穿上。」

「我不認為你有權可以命令我。」

「如果你想光溜溜地被我打敗,我是不會介意的。」

「你覺得我會被你打敗嗎?」

「要試試看嗎?」

他在握住大劍劍柄的手注入力量。女人噘起唇,吐氣。棉被、床單、枕頭全被捲起,飛了過來。他舉起劍正打算將其擊落時,女人雙眼發出詭異的光芒,纖細的手柔軟地、銳利地揮舞。彷佛像是呼應她的動作一般,不,事實上就是如此。

「——唔……!」棉被、床單彷佛是有自我意識般襲來,卷了上來。纏住劍、手肘、手腕,像要抓住他似的。他沒有將其揮扯下來,蠻不在乎地拖著,猛然沖向女人。女人再次吹了一口氣,加重看不見的力量企圖壓制,卻仍無法阻止他。「哈啊啊啊啊啊啊……!」她從正面阻擋,想將他推回去,卻被他彈開,繼續前進。沖向前,他伸出手,伸出左手,抓住了女人的腳踝。接著想也不想地使勁往下扯。「——啊、嗚……!」拉到地板上,舉起被棉被與床單纏住的大劍,他正準備敲下去。

那時,若是房間的門沒有打開,他或許就會殺了她。

女人閉上眼,眼角泛淚,彷佛已經接受了死亡。我應該賜予這女人死亡嗎?我是這麼打算的嗎?我不知道。在茫然的狀態下,我將視線移向被某人打開的門的方向。

那裡有人,身材高眺,卻又窈窕纖細,是個年輕女孩。他在黑暗大陸偶然與她結識,因為她無處可去,所以將她帶到艾爾甸來。之後,雖然她會獨自一人出外旅行,然後回來,但她似乎決定把這棟房子當成自己停留艾爾甸時的住處。

「……我聽到,聲音。很大的,聲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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