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而言,創造這件事幾乎等同我的存在意義。
我一如既往,拿起愛用的刀子,削著預先切成適當大小的木材。
每個魔法傀儡都擁有的這把魔法小刀,讓我們能夠隨心所欲地加工木材。
不過當然,手藝還是很重要的。
一般的魔法傀儡除非必要,平常並不會製作道具。
但我遵從主人的吩咐,每天都會製造新的道具,因此最近連我都能感受到,自己製作魔法道具的工藝大有進步。
我希望能製造出更好的道具。
只要這麼做,我就能幫上主人更大的忙。
削切木材的時刻對我來說,是最幸福的瞬間。
我能確切感受到自己派上用場,正活在當下。
就是這樣的喜悅,讓一個沒有血肉的傀儡,想著如此僭越的事。
◆ ◆ ◆
得到蘿茲這名字的我,經歷過兩次誕生。
第一次,是我成為大家口中的魔法傀儡那時候。
和我同種族的母體,在這茂密叢林里徘徊並累積魔力,造出自己的分身,而我就是其中個成品。
而另一次誕生,當然就是與主人相遇的那一次了。
那個當下,無名的魔法傀儡,獲得名為蘿茲的人格。
從那時開始,我被賦予重要的使命,也就是替主人製作以武器防具為首的各種物品。
有時製作帶有魔法的裝備,有時準備各種生活必需品以及簡單的傢具。
而現在,我待在艾拉克妮的巢穴里,製作之前被摧毀的武防裝備。
「……」
如今有個視線,正盯著我工作。
那不是主人,主人已經進森林裡探索去了。
他不顧我的反對……不對,那不重要。
那與現在無關。
我現在要說的,是眼前的那對目光。
「……這樣盯著我看很有趣嗎?」
「嗯。」
裹著床單的加藤,唇角勾勒出淺笑並點點頭說:
「還挺有意思的,真是不可思議。」
加藤說著,拿起我製作的表面光滑的黑色圓盾。
「明明是以一般木材為材料,完成後卻怎麼看都像是金屬。」
加藤翹起指甲有點長的指尖,對著黑色表面輕彈,沉鈍的鏗鏘聲於是響起。
我最近的成品大多帶有這泛黑的色澤。
而變化的不只是外表,連質地都變得更堅硬且富韌性。
跟原本木材的質地相比,兩者的確具備懸殊的差異。
但這究竟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呢?
我做的東西,都會成為帶有魔法的物品。我是魔法傀儡,而既然怪物的特質就是如此,那應該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因此我不明白,加藤是對哪個部分感到不解。
「不可思議、嗎?」
「是的……咦?難道對蘿茲你來說,這根本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嗎?」
看到我點頭回應,加藤這下一臉費解。
「這樣啊。也對,畢竟蘿茲跟我們不一樣,沒學過教科書里原子之類的概念……這麼說來,水島學姊以前好像也提過,以前的人們認為文蛤是燕子還是什麼動物鑽進沙灘變成的。」
加藤念念有辭。
我一邊隨口回應她,一邊不停削切手中木材。
這是最近艾拉克妮巢穴里常見的畫面。
另外,莉莉大姊為了調養身體而待在遠處休息,因此並沒加入對話。其實她現在應該已經能動了,但主人還是嚴令她休息到完全康復為止。關於這方面,主人實在是有些多慮了。
總之就因為這樣,加藤的聊天對象完全剩下我而已。
「製作魔法道具——」
加藤用她的指腹輕撫黑色盾牌。
「——這對蘿茲你來說也許沒什麼,但對我們來說可是很了不起的喔!魔法還真是不得了呢!」
「我雖然有使用魔力,但嚴格說來並不算魔法。」
「如果不是魔法,那了不起的就是蘿茲你的手藝啰?因為,你竟然能造出這麼堅固的東西嘛!」
「謝謝。」
「我想,真島學長一定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忍不住抬起頭,發現淺笑著的加藤正瞧著自己。
看來她很清楚什麼奉承最會令我開心。
「總之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跟我說一聲吧。」
真不知道她是對我了解多少才說出這種話的。
我想著這些,並且把手裡直到剛才還在塑型的圓盾交給她。
「那麼,能幫我把它拿到垃圾場嗎?」
「咦?這個也要丟掉啊?」
「因為裡頭已經混有雜念了。」
我遞出只削好大致外形的盾牌,微微垂著眉頭的加藤接下了它。
「我該不會打擾到你了吧?」
「不,這跟那沒有關係的。」
「沒關係的話那就好……其實我從之前就在想,蘿茲你的失敗作品好像還挺多的。」
加藤說著,瞥向遠處小山一般的木片堆。
那些全都是我這幾天不斷做了又丟,堆積而成的失敗作品。
雖然周遭有的是資源,但浪費的時間倒是有些可惜。
然而面對自己的作品,我並不打算妥協。
「我做的裝備攸關大家的性命,不能提供有任何一點瑕疵的成品。」
「喔喔,原來是這樣。看來蘿茲你還真是有一顆匠心呢。」
讚美完一句,加藤就把剛才的失敗作品拿去丟棄,我則是在這段期間挑選新的木材,繼續開始幹活。
木材是生物,各有各的特性,若想要加工,就得充分了解它們的特性。我雖然是利用魔力打造成品,在這方面也一樣不例外。
只要伸手觸摸,仔細觀察,就能自然而然看出端倪,找到最理想的處理方式。
首先,得將木材削出雛形,而最終的外觀此刻也已經在腦海里成形,接下來只要照著做出接近的成品即可。
忙著忙著,加藤回來了,也坐回我的面前。
我拉過床單披上她的肩膀,讓她眯起了眼。根據昨天閑聊時得到的訊息,她似乎覺得裹著床單很有安全感,但她形容那感覺是『就像小嬰兒抱著自己的被子會感到很放鬆那樣』,對沒有嬰兒時期的我來說,倒是有些難以理解。
一如往常裹上床單的加藤,慢條斯理地說:
「你剛剛說造成失敗的『雜念』,指的是葛蓓菈嗎?」
啪的一聲,我手裡的木片裂成兩半。
「……」
一時之間,我愣住了。
而我暫停的時間再次動起來,是在加藤一臉歉疚地向我道歉之後的事了。
「對不起,看來這次我真的打擾到你了。」
「……不會。」
雖然原因出自加藤,但失手是我自己的過錯。
我搖搖頭,把再也派不上用場的木材放到一旁,拿了另一塊新的再次削起,並且詢問她:
「為何您會說是葛蓓菈呢?」
「對不起,其實我不小心聽見了你之前跟真島學長的對話。」
看來她指的,應該是三天前那個早上的事。
我當時向主人訴說自己對葛蓓菈的不信任。
要是當時的話都被她聽見,那麼接下來再隱瞞也沒意義了。
「加藤您說對了。」
干擾我工作的『雜念』,正是有關葛蓓菈的事。
對於葛蓓菈,我就是感到有些掛心。
主人已經原諒了葛蓓菈,我若自詡為主人的眷族,照理說應該也要跟著原諒她。
但我雖然腦袋清楚,情感方面卻怎麼也跟不上。
——我是主人的盾。
我願以這人造的身軀為他承受所有的災厄,哪怕最後得化為殘骸也一樣在所不惜。
對如此下定決心的我而言,沒能守護主人的那個夜晚實在是太過痛苦的記憶。
力有未逮而被擊敗,導致主人落入敵方之手,那瞬間的絕望感。
來到艾拉克妮巢穴,見到受傷的主人,那一刻的憤怒。
那些情緒如今依舊存於心中,就像埋在灰燼里的炭火般,散發出令人生厭的餘溫。
光是那餘溫,就令我難以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