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花好月圓 愚人踏上旅程

一大早起床,先去井裡挑水,裝滿廚房的水瓶,然後,餵食兩頭牛和兩匹馬喝水、吃草,清掃牛棚和馬廄。這時候,覺得渾身癱軟,好像已經幹了一整天的活。

當他坐在院子角落的石頭上休息時,頭上立刻傳來嚴厲的責罵聲,好像隨時都在監視他。

「修安,你怎麼又偷懶了!劈完柴了嗎?」

「我等一下就去……」

修安疲憊地站了起來,完全不掩飾不悅的態度。說話者從走廊的欄杆探出身體,看到修安再度起身工作後,又叮嚀了一句:

「劈完柴才能吃早餐。」

雖然那個人說話像男人,但不讓修安有喘息機會的人是如假包換的女人。

「……淑英,你不必每天早晨都提醒我這件事。」

「因為你每天早上都懶洋洋的啊!」

真是受夠了。他有將近一年足不出戶,當然也沒有機會活動身體,體力大不如前,現在卻要從早到晚都乾重活,簡直太沒人性了。

修安憤恨地抬頭望去,淑英冷漠地看著他。兩道好像用毛筆畫過的濃眉令人印象深刻,五官很明顯,被她一瞪,就會心裡發毛。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全都是自己的錯。

「不,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會讀書和聰不聰明是兩碼事。」

——她的意思是說,我雖然會讀書,但其實腦袋不靈光嗎?

「你趕快工作,不然連早餐的餐桌都沒辦法收拾。」

淑英說完自己想說的話,沿著走廊大步離開了。

修安拖著一天比一天更疲憊的身體,走向放木柴的地方。

——我當然知道,全都是我的錯。

一年前,修安從三狐村去華安找姐姐,在那裡讀私塾——

修安從小就很喜歡大姐愛鈴,大姐為了幫助家計賣身後,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宮伎,之後又當上了皇后。向來為自己繼承了兔國親王后裔的血緣感到自豪的修安,對這件事感到很不高興,但既然可以見到姐姐,又可以在那裡求學,所以他就開心地前往華安。

——早知道真的不該去……

有人慫恿自己加入復興兔國的行列,結果,自己就糊裡糊塗地變成了叛國者。

最心愛的姐姐說要和自己斷絕姐弟關係,又被震怒的父親帶回老家。回到家後,氣憤的母親哭著打了他一百下屁股,哥哥孝清也狠狠揍了他的臉頰兩拳,還被姐姐春玲用掃帚打了一頓,最後說要把他關在家裡的庫房一年。

看到家人生氣的態度,修安以為一輩子會被關在庫房裡,但一個月後,他就從庫房轉移到家中。只不過回到家中後,家人也不太准許他出門,今年春天,才終於重獲自由——據說是因為姐姐愛鈴生下太子,他才得到特赦。

於是,修安離開了自己的家,被送到三狐村的村長家做工。

村長家除了年邁的村長,還住了他的兒子、媳婦、兩個孫子和一個孫女,以及幾個長工。修安也在這裡當長工,但因為他是罪人,所以不得離開村長家一步。

現在至少可以走動,比關在庫房時好多了。雖然多了自由,但……

「淑英在搞什麼?莫名其妙,自以為個屁……」

修安把砍柴刀砍進木柴,嘟著嘴嘀咕道。上次他當著淑英的面發牢騷,被淑英甩了一個耳光,所以,現在只能對著木柴發牢騷。

淑英是村長的孫女,也是春玲的朋友,經常去崔家玩。她個子高大、皮膚很黑,外表看起來就不像女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兩個哥哥的關係,連說話也像男生,再加上因為喜歡騎馬,平時衣著也像男生。修安覺得她不像是鄰居大姐姐,反而像大哥哥。

之前他們的關係還不錯。經常一起玩,一起讀書。淑英喜歡看書,比她的兩個哥哥更會讀書。所以,當修安要去華安讀書時,她也好像自己要去京城一樣高興不已……但在修安犯了叛國罪回來後,也被她打了耳光。

修安能夠理解淑英為什麼生氣。因為淑英很崇拜愛鈴,把她當成自己的姐姐。

「我知道她很生氣,但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愛罵人……」

修安來到村長家將近十天,幾乎都是一個人幹活,很少和村長家裡的人說話,每次都是淑英找他,但開口閉口都在罵人。

——真累人……

被關在庫房的那一個月,一開始因為後悔和混亂,他幾乎整天都在哭。後來哭累了,就從早到晚都在發獃。只有不了解狀況的小弟偶爾來庫房找他玩,母親和姐姐送飯的時候,也都不和他說話。

從庫房搬回家中後,他也覺得家裡沒有自己的立足之處,總是獨自窩在書房內。姐姐成為皇后之後,改建了家裡的房子,當時增建了這間小書房。如今,他再怎麼用功讀書,也沒有資格參加考試,更不可能當上官吏,照理說,他現在沒必要再用功讀書,沒想到反而一整天都在這裡消磨時光,實在是天大的諷刺。

雖然明知道讀書也沒用,但他無所事事,只能拚命看書.但是,他已經不記得看了什麼,怎樣過了那段日子。如同疲憊的身體無法動彈,他的腦袋也太疲勞了。

先是大腦疲勞,現在連身體也疲勞——

「……」

以後該怎麼辦?

修安無力地揮下砍柴刀。木柴只裂了一條縫,卻沒有劈開。

「今天吃完早餐後要打掃客廳。」

來村長家已經二十天,包括淑英在內的所有人的態度都依然如故。修安每天聽到的就是這些冷言冷語,忙著挑水、照顧牛馬、打掃牛棚馬廄、劈柴、打掃院子和下田務農。聽到後方的聲音,修安也沒有回頭,繼續揮著砍柴刀劈柴。

「……每天早餐之後都要打掃中庭。」

「現在不是落葉的季節,只要每天都掃得很認真,沒那麼容易臟,今天要打掃客廳,把地板擦乾淨。」

淑英說完,轉身離開了,只聽到她的腳步聲。

修安站了起來,用力踢著一旁堆起的木柴。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木柴滾落四散,發出很大的聲響。

回頭一看,發現淑英停下腳步,怒目看著他。

「……你在幹什麼?」

「我知道,全都是我的錯。我鬧得天翻地覆,也造成了姐姐的困擾。」

自己到底想說什麼,到底想要幹什麼。

累到極點,累得只剩下空白的腦袋和身體,卻在此時突然充血。

「我知道是我的錯,但是,這和你沒有關係,我又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之前淑英總是笑得那麼開朗,也經常摸自己的頭,只是動作有點粗魯,無論如何,她從來沒有用這麼可怕的眼神看過自己——

修安一口氣說完,抬頭一看,淑英瞪大眼睛,用力抿著嘴唇快步向他走來。

修安以為會挨打,立刻緊張地縮起身體,淑英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我不屑打你這種笨蛋,只會讓我自己手痛而已。」

「……」

「好,就算退一百步,當作和我沒有關係吧!你在庫房整整一個月,到底在幹什麼?到底看到了什麼?」

「什、什麼……」

自己被關在庫房的時候怎麼了?修安向後退著,比之前挨淑英耳光時更害怕。

「你被關的那個庫房不是有窗戶嗎?你在那裡看到了什麼?」

「只看到我家的農田……」

「這麼說,你有看到嘛!」

那時候因為整天都很無聊,所以有時候會呆然地看著窗外。

修安偏著頭,淑英驚訝地張著嘴——但她沒有說什麼,嘆了一口氣就離開了。

搞不懂。從庫房的窗戶往外看,能夠看到什麼?

當時看到的景象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母親、哥哥、姐姐和弟妹每天在家裡後方的農田翻土、拔草。

——什麼意思嘛!什麼叫退一百步,就算和她沒有關係……

她這種語氣,好像其實和她有關係。修安用抹布用力擦著地板當作發泄。

「咦——修安,你在幫忙擦地嗎?」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修安驚訝地回頭一看,發現探頭進來的是村長的兒媳婦,也是淑英的母親蓬壽。她手上拿著橘樹樹枝,抱著裝了不同種類柑橘的籃子。

「淑英叫我擦地……」

「原來是她叫你擦。」

蓬壽苦笑著,把籃子放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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