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三章 壞孩子

——與大家相遇時的回憶,我記得很清楚。

那是在前往高等軍官甄試第二輪考試會場的路上,我們六人沒有任何蓄意安排地碰巧搭乘同一艘船。其他人或許認為,這個巧合是「騎士團」的開端。

不過,實際上並非如此。那場相遇是受到多種意圖引導而成的情況。其一是帝國軍的意思——雖然我無法斷言,將雅特麗小姐和托爾威先生安排在同一艘船上應該是軍方的目的。他們或許認為比起在競爭場合首度碰面,在考試前搭船的旅途中先多少有些交流對於日後建立關係更有幫助……考慮到當時伊格塞姆派和雷米翁派的對立,做到那種程度的顧慮也不足為奇。

其二是陛下……不,當時還是殿下的夏米優·奇朵拉·卡托沃瑪尼尼克的意思。她搭乘那艘船的理由,果然還是想和前途看好的雅特麗小姐和托爾威先生有所交流吧。隨著共度的時光愈來愈多,我也逐漸發覺她從當時起就抱著變革的目標——或者說毀滅的願望。

其三則是我本身的意思。奉齊歐卡軍戰略構想潛入上任地點的沉睡間諜,哈洛瑪=派特倫希娜的企圖。

我的任務是非常需要耐心。簡單的說,就是作為一介軍人哈洛瑪·貝凱爾在帝國軍中一路晉陞,將所處階級地位能獲得的軍方內部情報傳回齊歐卡。這是典型的長期任務,不過在從事類似任務的間諜中,高層為我設定的最終目標確實很高。因為我被要求的條件是——「階級至少晉陞到校級軍官以上再開始活動」。

光是要站上起跑點,就費了我不少準備功夫。首先,我用了兩年時間打穩基礎以參加高等軍官甄試。因為一開始必須先創造出哈洛瑪·貝凱爾這名帝國人的存在,以作為間諜的表面身分。

為了在醫護兵科取得考試資格,我以半途插班的形式在母校憫·米哈耶拉護理專校上了一整年的課。讀護校前的經歷也並非全屬虛構,哈洛瑪·貝凱爾這名少女是真實人物。這方面幾乎全由先行潛入的特務經手處理——據說他們盯上病故後沒提出死亡證明的她及她的家人,由數名間諜取代了整個家庭。雖然她本人好像沒有五個弟弟,但這部分調整起來比較簡單,鄉下農家為了逃避國家徵稅有幾個沒報戶口的孩子並不罕見。

當哈洛瑪·貝凱爾的身分穩固之後,我總算參加了高等軍官甄試。前兩年都是只提出申請,實際上並未參加甄試,因為當時的準備還不足以通過第一輪考試後的身家調查。另一方面,兩次落榜這種具有真實感的經歷,可以提升我合格後的信用度。這令我感到有點諷刺。

做了這麼多準備,我終於搭上那艘船——在船上與大家相遇。

當時的第一印象,是五人都個性十足。首先是雅特麗小姐——不帶任何誇張成分的說,在見面交談的那一瞬間,我就篤定她比參加同一場甄試的任何人都更加優秀。在什麼地方、以什麼方式出生教養,才能教出如此美好的人物?我深深感到不可思議。日後我才得知一部分的理由。

接著是馬修先生。他被雅特麗小姐和伊庫塔先生調侃的模樣令我印象深刻,感到他很平易近人。他好強又努力不懈,屬於本人沒那個意圖也會不自覺地得到旁人關愛的類型。他和我也立刻建立了友好的關係。

第三位是托爾威先生。他也非常優秀,不過和雅特麗小姐最大的差異,是他溫柔的性格從根本上就不適合軍人。然而,他不容自身的性格一直只是種缺點,經過嚴格的訓練及內心掙扎,以當上足以刷新戰場既往形式的人物為目標邁進。這種態度讓我尊敬不已。

第四位是公主。年紀還小的她是個聰明又充滿威嚴的孩子。雖然是最後相遇的一位,我打從以前起就聽說過她。因為在公主到齊歐卡遊學期間對她產生影響的人物,正是吸收我作為間諜的那個人。因為這個緣故,我打從一開始就對她抱著某種親近感……在接近相處的過程中,這股親近感轉變成確信——啊,這是個從未被任何人愛過的女孩。

最後是第五位……沒錯,伊庫塔先生。我對他事先沒有任何認識,第一次見面就突然被搭訕時大吃一驚。首先他注意到的地方很獨特——搭訕首次見面的女子時,會稱讚她因為常做家務變得粗糙的手指,而非相貌、服裝或身材的男人並不多。他對甄試態度敷衍,一點也看不出有渴望以軍人身分飛黃騰達的野心。到頭來,他是什麼樣的人、基於什麼想法出現在那裡……我在很久之後才正確地理解到這些事。

接下來發生的狀況全部出乎意料。在船艙里待了一會後,船隻意外觸礁,我們六人被拋到海上漂流。好不容易設法回到陸地,卻發現來到齊歐卡領土範圍——明明還在甄試途中,卻陷入極難解決的困境。

……然而。我真奇怪呀。

能不能成功回國?會活下去還是丟了性命?——明明面臨這麼大的危機,我卻非常享受大家合力跨越難關的那段時光。

或許是因為我第一次經歷了彼此希望對方平安無事,以全體生還為目標努力的溫暖關係。在齊歐卡接受的間諜訓練,重點放在行動時如何屏除感情,或積極的玩弄他人感情之上。至於在受訓過程中有沒有足以稱作同伴的人……即使如今回顧,我也沒把握回答。

不管怎樣,儘管幾乎全員都才剛認識,「騎士團」這個團體在當時就協調得像奇蹟一般。雅特麗小姐的領導力、伊庫塔先生的機智與幽默、托爾威先生的溫柔……每一點想必都是重要因素。不過,去想這一切是拜某個人所賜就太不知趣了。那是我們的齒輪恰巧吻合,我希望這樣解釋。

這個團體里沒有人想要欺負我、沒有人想要欺騙我、沒有人想使喚我幹活自己樂得輕鬆、沒有人奪走我重視的珍寶。大家、大家真的都很溫柔。

啊——我想得到這群人的關愛。不想招來這群人的反感。

所以當個乖孩子吧。我心想,我要一直當個乖孩子。

至於自己是為了什麼原因待在帝國?為什麼必須在從軍這條路上出人頭地?

從那時候起——我大概忘掉了一大半。

「……索羅克。」

此處是皇宮至高無上的空間之一——白聖堂的大寺院。跪在寶座前的高階軍官們全部沉默不語,女皇微微顫抖著雙唇開口。

「這樣真的好嗎?」

這句尋求對方允諾的話語,與至尊者的地位毫不相稱。因為她很清楚,透過這場儀式授予的帝國人最高榮譽,對於眼前的男子而言不具任何價值。

「沒什麼好不好壞不壞的——只是走個流程罷了。」

青年無視所有傳統與形式站在御前,以一如往常的親近口吻向女皇攀談。對於很可能提議省略整場儀式的他來說,現狀說不定已算得上是讓步的結果。

「無論儀式前或結束後,我都不會出現任何改變。別想得太嚴重,快點解決吧。」

「……我了解了。那麼。」

夏米優下定決心後深深吸氣。停頓幾秒鐘後,她鄭重地開口。

「我以卡托瓦納帝國第二十八代皇帝夏米優·奇朵拉·卡托沃瑪尼尼克之名,向帝國軍人伊庫塔·索羅克下達敕令。

智計百出的謀略,變化萬千的構想。為表揚汝年紀輕輕就創下顯赫戰功——自此刻起,我任命汝就任卡托瓦納帝國軍元帥。日後汝當傾盡全力率領我軍,引領我等邁向勝利。」

「好~——謹領大任。」

不只馬修、托爾威與薩扎路夫,伊庫塔的回答之輕浮讓出席軍官中和他相熟的人都忍不住面露苦笑。當伊庫塔接下敕令,宮廷武官同時來到他的兩側現場更換軍階章。武官們足足花費五分鐘換好後退到兩旁,伊庫塔穿著只有一部分換新的軍服重新轉向夏米優。

「——你瞧。什麼也沒變吧?」

青年如此說著聳聳肩。女皇微微一笑,再度開口。

「……以及——」

聽見一般流程中沒有的台詞,部分出席者臉上浮現疑惑之色。不過兩名當事人繼續進行儀式,彷彿在表明這一段才是重頭戲。

「為表揚其生前的忠義和戰功,我授予汝的另一半,雅特麗希諾·伊格塞姆相同地位。」

隨著發出宣言,夏米優的手放上腰際的軍刀,伊庫塔以掌心握住短劍的劍鞘,分別抱著心中的感情垂下眼眸。面對獻給她的榮譽,青年低垂雙眼輕聲呢喃。

「這原本是你理所當然該得到的……收下吧,雅特麗。」

「——結果終於變成這樣了嗎。」

儀式結束後,出席的軍人們退出白聖堂,聚集在皇宮一角準備的談話室里。今天沒有慶祝宴會,將視時間在最近另行舉辦。儘管伊庫塔嫌麻煩,在向國內民眾大肆發表帝國史上最年輕元帥就任消息這層含意來說,這些慶祝活動在政治上具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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