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一章 大逃亡

在帝都邦哈塔爾的心臟,如今成為名實雙方面政治核心的廣大皇宮。這一天,一名男子被押進聳立在皇宮建地內的深綠堂大寺院里。

「嗚、嗚嗚嗚……!」

那名穿著阿爾德拉教神官服的男子兩側跟著監視武官,被強迫跪倒在紅地毯上,不停地冒著冷汗。其一是害怕自己隨時被斬首也不足為奇的處境,第二個理由則是無法承受眼前君主投來的目光里那股超乎常人的壓力。

「這傢伙就是未經我的許可企圖跨越國境的神官?」

坐在寶座上的黑衣女皇夏米優‧奇朵拉‧卡托沃瑪尼尼克詢問。站在她身旁的女騎士迅速乾脆俐落地回答。

「他是哈汀‧卡爾法司祭。因逃亡計畫敗露遭部隊逮捕後,依陛下的要求押至此地。」

「計畫的詳細內容是?」

當夏米優繼續問道,站在卡爾法司祭身側的武官立刻回應。

「由於他拒絕招供,尚未問出詳情……不過,計畫涉及許多人這點看來不會有錯。」

喔~女皇聽到後呢喃一聲,目光再度轉向神官。

「軍方的審問應該相當嚴苛,經過審問後還不肯鬆口?」

被那雙黃金眸子盯住,卡爾法司祭打了個寒顫。女皇對那恐懼得縮成一團的背部直接問道。

「我不喜歡慢吞吞的問答。我就單刀直入地問你,你們可有謀反企圖?」

一聽到問題,司祭猛然搖頭。這是他在別說直接發言,甚至不許抬頭的狀況下,竭力表明意見的方法。夏米優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被這麼問起,沒有人敢回答『沒錯,我想謀反』……實際上,我也不認為你們有謀反企圖。身為執政者,我很清楚,教徒們累積的負面感情在現階段並未達到那種程度。」

她根據兩年來培養出的執政者感覺判斷。國民累積了多少程度的不滿,將在何時達到臨界點──任何一名君主都會敏銳地看清那道界線。在展現暴君的態度之餘,夏米優也時時注意著這樣的部分。

「不過,教徒們的不安日漸增加乃是事實,必然有人會企圖趁虛而入煽動你們──齊歐卡自不用說,拉‧賽亞‧阿爾德拉民也是如此。」

聽到女皇說出的名稱,卡爾法司祭猛然抿住嘴唇。

「我知道你們這些神官一直暗中和總寺院保有聯繫。更進一步來說,我傾向默認此事──以確保緊要關頭所需的外交通路。不過最近這陣子,我和你們的溝通本身就令人生疑。」

「…………!」

「這一點我不會責怪你們。『那傢伙』是大司教,你們想和政權保持距離也無可厚非……就算如此,以為我有意迫害阿爾德拉教徒就太遺憾了。為了解開誤會,我在此斷言,只要我在位期間,阿爾德拉教仍舊是國教,你們仍舊是聖職者。」

夏米優微微放緩聲調說道,命令神官「抬起頭來」。司祭戰戰兢兢地抬起上半身,目睹比想像中沉著幾分的女皇面容。

「我也知道,和總寺院斷絕聯繫,對你們神官的日常業務造成了重大負面影響。首先神學院畢業生便無法成為神官。那麼,我代替總寺院向你們保證。往後不必再徵詢教皇的指示,將教團本身改組成在帝國內即已完整的組織即可。」

卡爾法司祭驚訝地雙眼圓睜,原本充滿恐懼與懷疑的表情摻入一成的希望,女皇沒有錯過這個變化,接二連三地往下說。

「你以為我這樣說是只限於當場的權宜手段?不過──與數量達全體國民半數以上的阿爾德拉教徒為敵對我而言沒有好處。這麼做等於自掘墳墓。」

這本身是個單純的事實。展現暴君的態度也有應遵守的分寸。企圖趁著情勢混亂謀反的人、只顧著從國家牟利不給予任何回報的人──她肅清的對象大致屬於這兩類。光是肅清他們就夠費勁了,她不可能毫無意義增加自己的敵人。

「我不是你們的敵人。在明示這個立場之後,我再問你一次──你們打算做什麼?最重要的是,總寺院要求你們做什麼?」

女皇一連串根據君主原則而發的言論,略微減輕了卡爾法司祭的恐懼。如此一來,他也不能只顧著害怕。司祭拚命蠕動僵硬的嘴唇,開始回答君主的詢問。

「……我等的期望只有一個,就是帝國與拉‧賽亞‧阿爾德拉民的邦交正常化。」

「從情勢來看,暫時不可能。」

「我們明白……正因為如此,人人都很苦惱。我們不知道正確答案,不知道該怎麼行動才符合信仰之道。」

卡爾法司祭也不加欺瞞地說出實情。對於迷失前進方向已久的他來說,連回答問題時粉飾言辭都很困難。

「我也不清楚比陛下方才的推測更深入的情報。我之所以想跨越國境進入大阿拉法特拉山脈,是為了與總寺院的使者會面請示今後的方針。而且無意盲目聽從,打算嘗試透過交涉恢複邦交。剛剛陛下提到的讓教團在帝國內獨立的方案,也包含在我等準備的底牌里……」

司祭說到此處中斷一會,吞了口口水再度稟告。

「恕我惶恐,以罪囚之身啟稟陛下──若您剛才說無意迫害阿爾德拉教徒的話屬實,請儘快告知國民您的想法,儘可能傳達給更多人知曉。無論總寺院有何意圖……只有這麼做,才是將教徒們維繫在帝國的方法。」

他眼角泛淚,緊握的拳頭微微發抖。那身影比什麼都更生動地訴說著,卡爾法司祭發言時已做好了被當場斬首的覺悟。

「…………原來如此。」

看出對方的認真,夏米優微微點頭。

「你的忠告我收下了。我要思考一會,暫且退下吧。遠路迢迢而來,你想必也疲憊了,在下次傳召前好好休息吧。」

女皇拋出意料之外的關懷話語,令卡爾法司祭錯愕地回望著她。

「請問,對我下達的處罰呢……?」

「你在說什麼?我可不是一看見人頭就不管不顧地想砍下來的傢伙,打從一開始就只是想找你問話。」

夏米優語帶嘆息地說完後,再度嚴厲地注視著神官。

「依狀況發展而定,以後就由你負責聯繫其他教徒,前提是教團的存續與新體制保持安定。方才的忠告我也會採納,你可有異議?」

如果這番話屬實,與卡爾法司祭的立場並無矛盾之處。這次輪到他來估量對手的本意。他不惜冒著被指責不敬帝王的風險,凝視眼前的君主。

「……陛下。我真的可以相信您嗎?」

「自己決定。你的眼睛和耳朵是為了什麼存在的?」

女皇如此嚴厲地為詢問作結。司祭惶恐地垂下頭,沉浸在漫長的沉默思索中。

「今天陛下讓我很輕鬆呢。」

卡爾法司祭與兩名武官一同離開後,露康緹上尉對自己效命的女皇如此說道。夏米優臉上浮現苦笑。

「……既然是你說的,這話就不是在諷刺吧。儘管今天的確很難得沒砍掉任何人的腦袋。」

「就算只是砍下頭顱讓人身首異處,想要沒有痛苦地一擊做到並不簡單。而且──老實說,我以為剛剛的神官也會如此,擺開架式做好了準備。」

露康緹輕描淡寫地宣言,她剛剛擺開架式打算殺人。不愧是有本事在現在的帝國擔任近衛隊長的人物,這名女騎士也絕非常人。女皇語帶嘆息地搖搖頭。

「只忙於鎮壓叛亂,未及時安撫阿爾德拉教徒是我的疏失……更何況他並非為求個人的安穩而犯罪,還不惜做出喪命的覺悟也要向我提出忠告。輕率地肆意殺害有骨氣的人物不符合道理。事情僅是如此。」

「那麼,事情就僅是如此。對於下官來說真是高興。」

女騎士露出天真的笑容說道。名叫夏米優的人類並未喪失正常判斷力的事實,比任何事都更值得歡喜。

「──說歸這麼說,法律是法律,罪行是罪行。無罪釋放的判決未免略嫌寬鬆了?」

然而──少女剛要放鬆下來,一個令她的心瞬間察覺危險的聲音傳進耳中。夏米優目光凌厲地望向大寺院入口,語氣激烈地開口。

「我不記得曾命你入殿。你終於瘋了嗎,狐狸?」

「接到召喚才前來是二流的臣子。當陛下真正需要我時,此身已在您的左右。」

穿著象徵最高級文官的卡其色禮服的男子,掛著龜裂般的笑容佇立在那裡。帝國宰相托里斯奈‧伊桑馬,是個利用繼承自先皇的多種許可權,至今依然棲息在皇宮內的魔物。

「即使如此,將人傳喚至此詢問真是捨近求遠!我明明再三說過,秘密諜報類的任務請交給我處理。只要派遣一百名人手給我,就能馬上查出神官們的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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