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是努達卡‧梅格少校下了放棄攻打及撤退的決定。
炎發少女未能歸來的事實,使他徹底灰心喪志。決心不再戰鬥的少校從南側撤回進攻裸岩區的所有兵力,與雷米翁派拉開距離重新布陣,聯絡戰力會合的兩軍表明不打仗與願意交渉的意志。
接下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像先前那樣繼續分出敵我。以治療和搬運傷患為第一優先,所有勢力互相支援物資與人手,誰也沒有力氣再互相殘殺或是互相欺騙。能夠不分區別地救助眼前的傷患,反倒讓士兵們鬆了口氣。
旭日團搜索隊總指揮由托爾威負責。伊庫塔的狀態無法適任軍官工作,他的職務改由同伴們補上,安排好歸返中央的計畫並逐一實行。
他們和伊格塞姆派之間發生了一個問題,那便是如何處理托爾威等人收回的少女遺體。梅格少校想送回飢餓城的元帥那裡,伊庫塔卻堅持不肯交出遺體。儘管因為發生衝突,梅格少校沒有力氣以此為理由重啟戰端,最後以「答應我你們必將鄭重對待遺體」為條件妥協了。不必提醒,托爾威等人也做得非常徹底,使用大量水精靈製造的冰塊來維持遺體狀態。
陸續將傷兵留在半途的城鎮及村落,所有勢力開拔北上。由於三方以不打仗為前提進行過協調,歸途一路平靜無波。情況在離開達夫瑪州後也沒有改變,三路搜索隊行經同樣的路線筆直地朝中央前進。
雷米翁派前往帝都邦哈塔爾、伊格塞姆派前往札露露飢餓城、旭日團前往位於米歐加羅奇州的大本營,他們懷抱著各自的結局歸返。
「司令官怎麼了?」
在旭日團大本營迎接托爾威等人歸來,席巴少將第一句話先詢問為何沒看見應該出現在眼前的身影。
「受到腿上的箭傷影響,阿伊病倒了。雖然沒有生命危險,連日來不眠不休的疲倦也爆發出來。在他休息的這段期間,由我們來主持軍團吧。」
托爾威假裝平靜地說明。那態度只不過是勉強維持的表面罷了。
只要稍一鬆懈,所有的一切都將崩潰──青年有所自覺,封印起感情帶領同伴們……在騎士團里,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辦得到。
聽到他避開最重要部分的說明,席巴少將抱起雙臂沉吟。
「……唔,說得也是。現階段讓他休息一下也不成問題,往後的發展等於大勢已定。」
聽聞皇帝和宰相落入自軍手中,少將當場決定進行下一步行動。
「進帝都。」
他做出強而有力又明快的結論。率領大軍進入帝都,讓皇帝重返寶座──這個過程本身即化為一種儀式,賦予他們的行動正當性。從皇宮內頒發的敕令與不知在國內何處頒發的敕令在分量上截然不同。
現階段佔領皇宮的儘管是雷米翁派,他們現在卻是缺少玉將(註:將棋里代表王的棋子)的狀態。席巴少將打算有條件地提供他們皇帝這片可完美填補空缺的拼圖。
「上將也會接受吧。帝國已經沒有退路。」
托爾威等人也神情僵硬地頷首。對雷米翁派有利的平局收場,正是他們期望的軍事政變著地點。依他們目前的立場,應當有足夠的可能展開交渉實現這一點。即使在沒有伊庫塔指示的狀態下,他們也依照這個方針肅穆地推動情勢。
「…………」
夏米優殿下空虛地望著眾人的身影,眼神彷佛在眺望遙遠異國的風景。
「來,公主……」
她在商議結束後也沒離席,直到哈洛牽起她的手才終於邁開步子。除了像這樣停止思考之外,她沒有別的方法來保持精神正常。
根據和雷米翁派交渉的結果,旭日團進帝都一事沒多久後拍板定案。四千兵力進入首都後,半數駐紮在皇宮用地內。為了在帝都內與雷米翁派之間繼續保持均衡關係,此乃必要之舉。
「……沒想到居然是你們帶回皇帝陛下……」
在位於兩個勢力地盤交界處的庭園一角,雷米翁上將當著席巴少將等旭日團軍官面前說道。神情間的苦澀與斷念之色各半。自從露西卡‧庫爾滋庫陣亡後,他臉上因為操勞增加的皺紋愈來愈多。
「──這算是遭遇妨礙導致的結果,還是得到幫助的結果,老實說我無法分辨。只有狀況超出我能解決的範圍是事實吧。」
上將帶著複雜的感慨訴說。透過接受與旭日團的合作框架,派兵前往可能遭齊歐卡侵略的國境一事已準備完畢。這麼一來,駐紮在飢餓城的伊格塞姆派勢力也難以繼續採取強硬態度。狀況總算往穩定的方向前進。
「那些都過去了,父親。重要的不是今後我們該如何攜手合作嗎?」
青年迎面回望父親如此回答。那毅然的態度令翠眸將領有種雙方立場逆轉的錯覺,苦笑地搖搖頭。
「不用你說,傾盡全力促使帝國各種制度健全化是我一心所願。不過……」
雷米翁上將握緊雙拳低下頭。
「沒能趁這個機會除掉托里斯奈‧伊桑馬是我唯一懊悔的。聽你們轉述時我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沒想到他竟然藏著那種自保王牌。」
席巴少將也點頭認同他的憤慨。
「同時停止帝國內精靈的活動啊。其他閣員在世時,他不願發生內鬨所以沒有公開吧。當然,是虛張聲勢的可能性也很高。」
兩名將領明確地共享那如骨鯁在喉般的不快感。雷米翁上將忽然環顧周遭,深深地嘆口氣。
「……就算正像這樣玷污皇宮之地,我等身為軍人的事實依然不變。未來我也不想作出忘記國防本分日日沉溺政爭的行徑來。」
半是牽制、半是抱著純粹的心愿說出口後,他轉過身。
「總之,現在需要的是敕令。你們也一起想想,有什麼使那隻狐狸拿出敕令來。」
皇宮用地內有許多供皇族及大貴族生活的宅邸。大部分宅邸在軍事政變爆發的同時失去屋主,但房屋本身依然完好,傢具及日用器具遭破壞的也很少。那是雷米翁士兵並未輕率掠奪的證據,可以說證明了他們起義是出於純粹憂國之心的事實。
自從旭日團進入帝都後,夏米優殿下這幾天都受到警備森嚴的保護,在其中一棟宅邸內生活。分配給她的是一個獨自使用過於寬敞的房間。
「殿下今天心情如何?」
負責照料她的哈洛一邊替她梳理睡覺時弄亂的頭髮,一邊攀談。公主保持沉默沒有回答。少女的眼睛投向虛空,彷佛別說心情,根本不存在感情。
「因為先前好一段日子只有身上的一套衣服,真高興回到帝都後不必煩惱沒有替換衣物。這棟房子里也有很多衣服喔,不論女裝或男裝都豪華到令人嚇一跳。雖然忍不住想試穿一下,不過現在畢竟是執勤中,要忍耐、要忍耐。」
即使公主沒有應聲,哈洛也獨自說個不停。碰到非得填滿不可的沉默,她絕不會置之不理。
「可是就算試穿,我想適合我的衣服也不多。你瞧,我身高白長那麼高吧?每次去服飾店總是很為難店家。」
哈洛接連不斷地一直說話不光只是為了眼前的少女,也藉由這麼做試圖欺騙自己。因為說話的時候不必思考,哈洛全力朝那裡逃避。
「……索羅克、呢?」
她的努力被公主吐出的一句話無情地阻止。沒有意義的閑聊不由分說地中斷,哈洛用粉飾太平的開朗態度回答;
「他好像還──行動不方便。因為這次是腿上中箭嘛。」
公主知道問題不在傷勢。觀察少女的表情,哈洛試著輕聲詢問:
「要……去見他嗎?」
夏米優殿下在被問到的瞬間血色大變,按住腦袋猛搖頭。哈洛慌忙從背後緊抱住她,在她的臂彎中,少女的顫抖遲遲沒有平息。
就這樣過了大約十分鐘,坐在床沿的公主勉強停止顫抖起身。看著那站在窗邊獃獃地注視屋外的背影,哈洛察覺自己並沒有幫到她。同時也察覺少女想獨處的心情。
「……我去泡茶,三十分鐘後回來。」
絕不能拋下少女不管,但被她疏遠也沒有意義可言。作為這個矛盾的妥協點,哈洛反覆出入少女的房間許多次。只要說三十分鐘後回來,她必定會在三十分鐘整泡好茶端過來。頑固地持續堅守這小小的「必定」,是現在哈洛所能替少女做的一切。
「…………」
公主在只剩她一人獨處的房間中開始度過空虛的時光。一心只想著不去思考,徹底保持空洞,是她目前能夠實行的唯一自我防衛機制。
「看您愁眉苦臉的。」
居心不良的狐狸,甚至不許她保有最後的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