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 卡托瓦納海盜軍

在漫天飛舞的沙塵中,一大群孩子追著球到處奔跑。

曬得皮膚髮疼的陽光和氣溫都不算什麼,他們眼中早就只剩下腳邊的球。雖然這只是分成兩個陣營,想辦法把一顆球踢進對方球門裡的單純比賽──但即使如此,已經十分足以讓滿心都是玩樂的孩子們沉迷其中。

「小心點小心點,帽子都掉了!要確實重新戴好才行!」

在面向廣場的建築物屋檐下,有一位坐在扶手椅上旁觀的老婦人正以帶著關心的語氣提醒孩子們小心。要是丟著他們不管,肯定會玩到中暑昏倒。為了避免用不盡的精力反而造成不良後果,保護者有義務確實監督。

「「「「「「是的!院長!」」」」」」

孩子們正面回應後,暫時中斷比賽,各自開始撿起在四處奔跑時弄掉的帽子。雖然有很多頂已經被來來回回踩了好幾腳,但他們只是隨便拍掉灰塵,就毫不猶豫地重新戴上。看樣子除了想儘快再度開始比賽之外,孩子們的腦中已經沒有其他念頭。

「……咦~?我的帽子跑哪裡去了?」

許多同伴都紛紛完成再度開始比賽的準備,卻有個少年找不到自己的帽子所以還在晃來晃去。或許是在比賽時被風吹走了吧?他在附近的地面上找了一陣還是沒看到蹤影。

「唔~跑哪去了……」「是這個吧?」

這時,一頂有帽舌的帽子不曉得從哪裡飛來,套到了實在找不出辦法的少年頭上。他愣了一下才東張西望,只見在廣場的入口站著一個身穿軍服的陌生男子。由於對方頭上的軍帽壓得很低,因此無法看清楚表情。

「您是哪位呢?」

感到詫異的老婦人從扶手椅上起身,詢問對方的身分。在警戒的孩子們面前,男子拿下帽子行了一禮。他的黑髮黑眼,以及意外年輕的臉孔也一併公開。

「好久不兒了,院長。」

男子以親切的語氣開口,而老婦人這邊也在看清對方面孔時就巳經露出喜悅神色。

「……伊庫塔……你是伊庫塔吧!啊,天啊……!」

雖然腳有點不聽使喚,但老婦人還是小跑著靠近男子。途中差點整個人往前跌倒,但事先已經做好準備的伊庫塔及時扶住了她的肩膀。

「啊啊……危險……您的腳不方便,請不要太勉強啊。」

被伊庫塔抱住的老婦人在他懷裡起身的那瞬間,注意到對方左手應有的五根手指卻少了一根。同時,她瞪大了雙眼。

「你的小指……!怎麼會這樣?是在戰爭中受的傷嗎……?」

「嗯?噢……關於這事情說來話長。」

伊庫塔把左手從老婦人身邊抽開,就像是在反省自己怎麼讓對方發現了道件事。從這反應察覺出他並不想說太多的心境後,老婦人也不再追問此事,而是默默地把視線轉移到他處。

「對不起,是我太粗神經了……哎呀,庫斯也有好好和你一起行動呢。好久不見。」

「真的是久違了,芙爾希拉。你似乎瘦了點。」

腰包中的庫斯也親切地回答。被稱為芙爾希拉的老婦人嘴邊綻放出笑容。

「歡迎回家,兩位──索羅克孤兒院今天也平安無事。」

在孤兒院後方的樹林中,老婦人和少年結伴走著。孩子們的吵鬧聲已經遠去,在翠綠的林子里,只有此起彼落的鳥兒啁啾聲。

「在你畢業時,我根本無法想像有一天你會穿著軍服回來,伊庫塔。」

芙爾希拉眯著眼睛說道,伊庫塔也滿心不爽地拉著衣服的袖子。

「我也是一樣,院長。請您別再說了,會讓我很鬱悶。」

「呵呵,是啊。老實說,我覺得不太適合你。」

毫不客氣地打量伊庫塔全身的芙爾希拉這樣說道,少年反而露出放心的表情。

「不過,我有聽說你表現得非常活躍。居然能獲得帝國騎士的稱號,在這裡的畢業生中你可是頭一個……還有,你好像在北方也經歷了很辛苦的戰役?」

「那場戰爭真的很慘。就算獲得再多的正面評價,也只覺得別人是在稱讚我很會清水溝。」

「你不該講成那樣,以結果來說,你救了很多人的生命吧?」

「或許吧。但是為了那樣,我也殺了很多人……不分敵我。」

伊庫塔不屑地說道。兩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四處都立著圓柱型墓碑的區域。在雜木林的深處,小小的墓園充滿了清幽的靜寂。

「……嗯?多了一座很大的墓,這是?」

「你還記得前院長嗎?他長期患有肺疾,在三個月前往生。之後就按照本人的希望埋葬在這裡。」

「前院長……噢,司麥索那臭老頭嗎?」

很快換上不滿表情的少年反應讓芙爾希拉感到很有趣,她呵呵笑了。

「他和你處不來呢,因為那個人是虔誠的阿爾德拉教徒……」

「虔誠……嗎……算了,就當作是那樣吧。就算在墓前抱怨死者也只是白費力氣。」

伊庫塔嘆著氣這樣說完,直接從自我主張莫名強烈的墓碑前通過。芙爾希拉先向前院長的墓鞠了一躬才跟了上去,很快來到墓園用地的東邊角落後,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那是一個小巧而端正的墓地。雖然樣式和其他同樣是圓柱型,但尺寸卻很含蓄,照慣例通常會刻在墓碑上的一段宗教典籍內文也沒有出現在這上面。如果說前院長的墓碑是為了彰顯生前功績而傲然屹立,這個墓地則給人一種沉默寡言,彷佛悄然佇立於此的印象。

記載於白色墓碑上的文字,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優嘉‧桑克雷長眠於此。

「好久不見了,媽媽。」

伊庫塔屈膝跪地,嘴角掛著溫和的微笑,正面朝向這個墓地……朝向最愛的母親安靜沉眠的小小墓地。

「抱歉好一陣子沒能過來,因為有很多事情亂成一團。說是為了表示歉意雖然有點奇怪……不過我今天帶了點禮物來喔。」

伊庫塔使用根據平常的他實在難以想像的溫柔語調對著墓碑說話,並從單手拿著的布袋裡取出某個物體。原來是用厚朴葉裹著的一團巴掌大米飯。接著伊庫塔把水壺裡的茶倒進小碗里,放在剛剛那東西旁邊一起供在墓前。芙爾希拉以很有興趣的態度從旁探頭觀察。

「……那是什麼?」

「好像叫做飯糰,據說是亞波尼克的傳統食物。因為從友人那裡拿到了上好的古那米,所以我就趁這個機會,參考以前從媽媽那裡聽來的做法試作了一個。」

講完這句話後,伊庫塔就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母親的墓。芙爾希拉在旁邊守護著他的背影,過了一陣子才突然開口說道:

「你果然還是不祈禱呢。」

「…………」

「不,其實這也沒關係。畢竟你一直把自己身為科學信徒這點引以為傲。不過似乎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前院長疏遠……」

「……雖然常常遭到誤會,但我即使身為科學的信徒,也不是無神論者。既然現有的科學沒有能證明神確實不存在的手段,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除非神哪天自我宣告說:『我真的不存在』,才能另當別論。」

「你不是已經聽過這句話了嗎?在令堂過世時……」

伊庫塔不自覺地咬緊嘴唇。他並沒有回答芙爾希拉的提問,而是繼續發言。

「……我討厭信仰在絕對化後,有時會導致人們停止思考的狀況。然而,那並不是在否定宗教本身的意義,我甚至覺得宗教會挽救靠科學無法拯救的對象。因為這個孤兒院的經營,也有很大部分是仰頼阿爾德拉教團的捐款。」

「是啊,我明白,因為你從以前就是個懂事的孩子……不過,有時候總讓我忍不住感到心痛。因為面對再也不會歸來的重要對象時,科學的言論似乎並不會安慰你那顆拒絕祈禱的內心……」

老婦人的手輕輕地放到少年肩上。彷佛是想要拒絕這份安慰,又像是因為感到害怕……伊庫用力踏著地面起身。

「……對不起,院長。其實我沒辦法在這裡待太久。」

「嗯,我明白──你必須前去參加下一次的戰役吧?」

伊庫塔不可能是自願穿著這身和他格格不入的軍服出現在母親墓前。打從一開始,芙爾希拉就已經隱約察覺到即使如此他仍舊不得不這樣前來的理由……同時這位老婦人也明白,伊庫塔在前往戰地的途中繞來老巢的目的,並不是只為了向母親的墓致意。

「是的。所以,在那之前……我先過來取回之前寄放在您那裡的東西。」

伊庫塔轉過身,以僵硬的語調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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