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部分.5.2

連胡秉宸說起來也是談虎色變,「胥德章這些人排斥一切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孤立搞臭叛逆者,比如我,所以特立獨行的人很少。」

他最後的投降可以理解。

吳為哪裡是嫁給了胡秉宸?她是嫁給了胡秉宸那個城堡啊。

她日夜不安,誠惶誠恐,精神緊張,全部節奏混亂。

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向人展示她終於得到了這份三生之緣,她很幸福,是被丈夫終日呵護備至的優雅女人,而不是蓬頭垢面、全方位的奴才。吳為在床上的表現不夠完美、不能全然投入,與這種心境不無關係。

那一次胡秉宸與杜亞莉討論性冷淡以及類似課題,讓免不了骨於里還是一個舊式女人的吳為覺得,他們二人在拐彎抹角地嘲諷她的床上表現。

當吳為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則探討性冷淡的文章時,覺得找到了為自己開脫的理論,試著與胡秉宸談談「非常」之一:「你聽,『……性冷淡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生活節奏太快,體力精神極度疲勞的結果……』而不僅僅是你和杜亞莉說的那樣。」

以為有了這樣的科學根據,會得到胡秉宸的同情。可是胡秉宸一句話,就把不論是她,還是雜誌上的科學理論,都揮斥得退遁無門:「什麼生活節奏太快?什麼體力精神極度疲勞?……都是你自找的麻煩!」

與胡秉宸戀愛結婚,可不就是她自找的最大麻煩!

再看到有關女人如何啟發男人性興奮的文章時,就解嘲地一笑,將那報刊扔下,想,太累了,無論如何她不能這樣勞累自己。

儘管葉蓮子得了不治之症,但也不一定那樣早就棄世。

她是實在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女兒,被一點一滴地敲骨吸髓。

胡秉宸的戰友、白帆、兒女,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對待吳為,根本問題在胡秉宸。如果胡秉宸能夠站出來為吳為說幾句,他們怎敢這樣對待她?包括他那個杜亞莉。

胡秉宸是太原始了,「我」,「我」,「我」,連舊社會的闊少爺都不會如此。再看看那些貓兒,母貓生小貓時,公貓還急得圍著母貓團團轉,舔了這個舔那個,到底是個「大老爺們兒」啊!

客觀上他們全體把吳為耍了。

看看吳為累成什麼樣子——披頭散髮,面色晦暗,滿腿是血,還笑嘻嘻地對葉蓮子說:「那個警察真好;我以為他非罵我一頓不可。」

為的是到國際郵局為芙蓉郵寄一份國外某基金會的申請表,險些出了車禍。

芙蓉又和情人鬧翻了,每與情人鬧翻,就讓吳為再給她一個出國的機會,以為這樣一激,情人就會有所悔悟。也不親自填寫表格,一律由禪月或胡秉宸代勞。需要芙蓉補充什麼資料,她也不肯用心。不能說芙蓉使喚人太狠,只能說她的出國之說,不過是對情人的冷戰。

情況一旦有了轉機,也許情人一句甜言蜜語,芙蓉就會反悔,就像胡秉宸一句甜言蜜語就讓吳為無數決心化為烏有一樣。出身政治家庭的芙蓉,面對男人的無情,與一般女人一樣,完全沒有了自己。

到了現在,吳為已經知道永遠不會得到芙蓉的善待,但她一直不清楚當年欠芙蓉的「債務」已償還了多少。只要芙蓉開出賬單,總能得到意想的償還,還巴不得芙蓉給她這個償還的機會。

吳為為芙蓉花費的精力,比對禪月多多了。禪月出國留學全憑自己努力,根本沒讓她走過一個關係。

這一次吳為比較為難,「過去為你聯繫過那麼多次;最後你又不去了,朋友白幫了忙,關係也都用盡,現在再求人家,真是張不開嘴。」

這一次芙蓉千保證、萬保證:「你再想想辦法,這次我一定認真對待。」非常真誠。

自己也是過來人,完全能夠體會芙蓉被情人耍弄的痛苦,見她那樣急迫,想要逃離這個長達十多年的情劫,吳為答應再想辦法。

美國、加拿大是不行了,只好轉求歐洲的朋友。

所幸某基金會有了迴音,吳為親自到國際郵局為芙蓉郵寄申請表格。

為趕時間,吳為把自行車蹬得飛快,連闖紅燈。她也知道,即便如此這般,也擠不出多少時間,幾分鐘而已。但是對於胡家,吳為是太忠誠了。

很快就到國際郵局,吳為再闖紅燈,一輛拐彎大卡車呼嘯著向她衝來,眼看就要撞上,來不及躲避,只好拐了個硬彎,從車座拔得很高的二八車上結結實實摔下,摔在了那個十字路口。因為穿著短褲,立時滿腿流血,疼得她不顧十字路口那個眼看她違規的警察,抱著腦袋捂著臉,坐在十字路口不能起身。沒想到警察見她摔得可憐,不但沒有罰她,還把滾得遠遠的草帽為她撿回,問了一句:「你沒事兒吧?」很久、很久以來,吳為都沒有聽到這樣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了。疼痛沒有讓她流淚,危險也沒有讓她流淚,這一句陌生人的關愛,卻讓她掉下淚來。

回到家裡,胡秉宸只問了一句「寄出去了嗎?」至於吳為腿上的傷,好像沒有看見。

不能怪胡秉宸無情,他不但還在氣頭上,近日以來積攢在心裡的氣也沒發泄出來。

原因是他去國際郵局郵寄芙蓉的申請表格時,對工作人員很不客氣,又發生了口角,對方就說接收城市不明,無法投遞。由於芙蓉自己不肯填寫申請表,只好由胡秉宸代勞。

一個副部長,哪裡干過這樣瑣碎的文字工作?又不會用打字機,用一個手指在打字機的鍵盤上戳來戳去。打字機不像電腦,錯就錯了,沒有修改餘地,胡秉宸不得不一次一次重來,滿地扔的都是廢紙。

每當打錯一次,胡秉宸就發出虎嘯一般的長吼。吳為怕怕地說:「我用電腦替你打好嗎?」

他怒吼道:「你給我滾!」然後執拗地繼續憋在屋子裡,終於把那申請表打了出來。

懷著這樣一顆暴怒的心,能對郵局的工作人員態度好嗎?連對自己的妻子吳為都是一個「滾!」

只好由吳為去郵局協調。

有了結果,芙蓉又不去了。不去倒也在意料之中,可是沒料到芙蓉會這樣質問她:「你什麼意思,非要逼我出國?」好像胡秉宸有億萬家私怕芙蓉分得。

吳為簡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不是你讓我做的嗎?」可吳為還是沒臉沒皮,這種情況下還不願看著機會輕易流失,繼續勸說道,「你看事情已經辦成這個樣子,還是去吧,就算是去旅遊一次。」

「不去,就是不去。我沒那個閑錢花在這趟旅遊上。」

「我不是給你存著一筆錢嗎?當初說,你出國留學就用它做路費,如果不出國就等你結婚用。」

「我為什麼要用你的錢?!」

關於這筆錢,胡秉宸常常提起,老是說:「我們把那筆錢還給你吧。」

「好吧,既然你說芙蓉不需要,我就捐獻給『希望工程』。」

「你要是捐獻給『希望工程』,我就都把它花了。」

「隨你便。」這筆錢帶來的麻煩實在太多了,可有關這筆錢的討論,最後總是不了了之。

吳為向胡秉宸轉過頭去,希望他能說句公道話。他不但當時在場,現在也在場,親歷親見芙蓉吩咐吳為為她聯繫出國的是他,如今眼看著芙蓉指責吳為將她弄出國目的不純的也是他,可胡秉宸又是一言不發。芙蓉走後,吳為才敢問一句:「你們父女二人怎麼回事?不是你們讓我去給她聯繫出國機會嗎,怎麼現在又變成我逼她出國?」胡秉宸回答說:「哎,芙蓉還是個小孩子嘛,何必和一個小孩子計較呢!」

四十多歲的芙蓉,什麼時候才算長大成人?吳為實在羨慕鞭蓉,要是胡秉辰對自己也能這樣寬大為懷就好了。

不是芙蓉刁鑽。誰讓芙蓉生長在那樣一個家庭,如果她像一個平民女孩那樣,守望的僅僅是一個愛情,而不是情人的「少年得志」;如果情人對仕途沒有那麼多的奢望,芙蓉也不會在望不到頭的守望中毀了她那少女如詩的情懷。情人倒是行情看漲,可軛上的繩子隨之也越拉越緊,就像當年還在崗位上的胡秉宸,在愛情與前程的取捨上別無選擇,再也不提與妻子離婚與芙蓉結婚的事。而芙蓉也韶華漸逝,他們的前景越來越渺茫,讓芙蓉怎麼安恬得了?

從這番苦苦守望上來說,整個兒一個吳為當年景觀的再現。

安排好葉蓮子的飲食起居,吳為馬不停蹄,又趕回胡來宸那裡去。

撿些死在車輪底下的吳為,讓葉蓮子開始盤算什麼。

吳為一出家門,葉蓮子就讓小保姆攙扶著她來到廚房,從米罐下掏出吳為結婚登記那天自己買下的筆記本。拿著它回到卧室,擦去面上的麩粉,一頁頁從頭翻起。

其實葉蓮子久已不再記錄吳為的痛苦,因為每一筆記錄,都是她親眼所見或吳為親口所講,都是刻在她心上的一刀……

X年X月X日

雖然反對他們結婚,但真結了婚,我還是一心一意往好里做,往好里處。為了他們的第-個春節,第一個年夜飯,買了平時很少吃的菜;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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