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Spring Log 4 狼與另一個生日

這是在瀰漫泉煙芬芳的紐希拉深山中,仍有兩頭美麗的狼那時的故事……

◇◇◇◇

在白天變得很暖,天一黑就冷颼颼的早春時節。

北方地區的溫泉鄉紐希拉,每間溫泉旅館都處在客人剛走完的放鬆期。

只有村裡最深遠的旅館,到了深夜還亮著燈。

這「狼與辛香料亭」的大廳里擠滿了人。有穿著貴氣的大商人,也有一看就覺得是修道士的初老男性,還有面帶刀疤、神若野獸的傭兵。在旅客形形色色的紐希拉,如此多樣的陣容也是少有。這群身分與生活各自不同的人,共通點就只是全都有說有笑。他們會在紐希拉的溫泉里泡到日落,喝葡萄酒冷卻體溫。

他們這麼開心,不只是因為酒。

今天聚在這裡,是為了向這間旅館道賀。

「那麼,失禮了。」

滿大廳喝酒談笑的人,目光聚集在旅館老闆羅倫斯身上。以旅行商人起家的他開設的旅館今年屆滿十周年,談吐舉止已經完全是個旅館老闆了。

羅倫斯穿過大廳中央,而頭髮剃得刺刺短短,像頭野獸的魯華跟在背後。

魯華是北方地區無人不曉的勇猛傭兵團團長,今天他恭敬地雙手捧著一塊紅布,布上有個小小的東西。

這麼一個對上神祇也要貫徹原則的人,來到壁爐前的羅倫斯身邊單膝下跪,雙手呈上。

「……不好意思。」

羅倫斯朝平攤紅布上的小東西伸手,半說笑地這麼說,狼也似的傭兵也歪唇而笑。

拿起的,是一枚金色的貨幣。

幣面有張女人的側臉。頭髮長長,微俯著閉目微笑,頭上纏著豐碩的麥穗。

這是羅倫斯特地請人鑄的金幣,價值並不高過其本身的材質。

但它有特殊的紀念價值。

羅倫斯百感交集地將金幣嵌入壁爐上的木板中。這面木板上開了幾個圓形凹槽,用來放金幣。

它原本是當存錢筒用。假如旅館經營不善,還可以用這筆錢回歸旅行商人的老本行。

然而旅館自開業以來就備受歡迎,一年比一年熱鬧,顧客絡繹不絕。

板上共有十個凹槽,一年放一枚。

就在今天,羅倫斯以金幣填滿了第十個凹槽。

「恭喜老闆。」

魯華嘻皮笑臉地用臣子的口氣這麼說。

聚在大廳的賓客也紛紛道賀,羅倫斯一一答禮。這時──

「為新的出航乾杯!」

貨幣中淡淡微笑的女子如此大喊。

她是具有獸耳獸尾,高齡數百歲,能宿於麥中的賢狼,也是與羅倫斯攜手建立這座溫泉旅館的妻子赫蘿。

羅倫斯平常都會在赫蘿喝酒時要她自製,今天就不啰唆了。

還將赫蘿連同她早早就斟滿的葡萄酒杯,像公主一樣抱起來。

在鬧哄哄的客人中,往拚命不讓酒灑出來的赫蘿臉上擠一個比酒更熱情的吻。

是從門後──不,大概是木窗後傳來的吧。

住在旅館裡的員工寇爾,在安靜房間中為樓下的喧囂苦笑。

旅館裡的全是與他們志趣相投的老朋友,再怎麼吵都不會介意。

似乎有人已經搬出樂器,奏起活潑的曲調。

明天旅館裡搞不好會充斥宿醉的呻吟。

「大哥哥,還沒好喔?」

寇爾面前,有個聲音不滿地說。

那是一名背對寇爾,坐在凳子上的女孩。

「不趕快下去會沒東西吃喔?」

她粗魯地喀噠喀噠搖凳子,毫不掩飾她的不耐。

轉過來的臉,和樓下狂歡的母親赫蘿一模一樣。不同點就只有色澤奇妙,彷佛摻了銀粉的灰發,和頑皮蛋的精力。

「繆里,從今天開始,你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咦咦~?」

「我說過好幾次了。」

寇爾一說教,繆里的臉就厭惡得皺成一團。

「好了,轉過去。」

繆里不甘不願地轉向前方,縮脖子表示抗議。

她是羅倫斯和赫蘿的獨生女。始終在這裡協助老闆夫妻的寇爾,從繆里出生就在照顧她,像個年紀差距很大的哥哥。

寇爾一邊替賭氣的繆里梳頭,一邊唏噓地笑。

「你和今年春天就要滿十歲的這間旅館一樣,要邁入十歲大關了吧?」

「……」

繆里沒回話,也沒轉頭。

只有繼承自母親的毛茸茸尾巴和靈敏的獸耳稍微晃動。

「不能再像以前那麼亂來。從今以後,你要進入成熟女性那一邊了。」

到了十歲,即使不是貴族千金,也該開始考慮婚嫁。就算是老愛在野外揮舞木棍跑來跑去的野丫頭,也必須學習烹飪裁縫,打掃的步驟和如何維護自家環境。

寇爾和繆里待在這個房間,是為了替即將躋身成人之列的繆里梳妝打扮,好讓她在闊別十年的各方好友面前亮相。村裡玩伴見到她這副打扮不是笑得滿地打滾,就是目瞪口呆吧。

繆里換上了用了很多布,平常不會穿的蓬蓬裙,還有皮繩交錯得令人傻眼的束腰、以飾布點綴的上衣、表示貞潔的披肩。

全都是羅倫斯的老朋友為這天準備的頂級貨,原本只有大商行千金或王公貴族才穿得到吧。

但如此女孩子氣的服裝卻讓繆里反感得直吐舌頭,光要她穿就十分費勁。

威脅利誘都用盡才好不容易讓她穿好,結果她卻全身發癢似的不停搖晃凳子。

「繆里,坐的時候腳要併攏。」

「……」

在裙襬底下盤開的腿很誇張地並起來。

繆里聽說今天的事之後,原本掙扎得像是被抓進廚房的雞,被母親赫蘿訓過才總算聽話。

現在處理的是最後一個準備步驟──梳頭。

寇爾仔細地梳著梳著,繆里的腳又靜不住地開始亂抖。

真受不了。寇爾說道:

「拜託你再忍一下。」

也許是因為穿衣服也抵抗得很兇,繆里誇張地嘆氣說:

「那你說一點好玩的事給我聽。」

對於毫不注重服裝儀容的繆里而言,梳頭這種事純粹是枯燥乏味吧。

寇爾祈禱她能慢慢改變,先讓一步給這個野丫頭。

「那我就──」

「不要講經喔。」

藉此機會灌輸神之教誨的算盤沒得打了。

要是再繼續掃繆里的興,寶貴的亮相機會就要泡湯了。

「好吧,那就……」

寇爾尋找話題時,繆里轉過頭問:

「大哥哥,說你們剛來到村子那時候的事怎麼樣?」

「剛來到村子那時候?」

「大哥哥和爸爸、媽媽的大冒險我已經聽過好多次了,可是後來的事好像沒說過耶。」

繆里似乎還是坐不住,抓著裙襬搧來搧去。

「大哥哥你們來之前還沒有這間房子吧?突然跑出這麼大一間,感覺好神奇喔。」

原來如此。寇爾心想。

樓下也都是在聊這樣的陳年往事吧。

「這間房子啊……是羅倫斯先生賺了很多錢以後,請赫蘿小姐找出泉脈才蓋起來的。」

「那時候我在嗎?」

凳子沒椅背,繆里便靠著寇爾問。

「繆里,這樣我不能綁頭髮……那時候你還不在。」

寇爾往前輕推繆里,弄得她很癢似的笑著扭動。

「頭兩年……喔不,三年吧……記不太清楚了,都是在準備蓋旅館。」

「挖洞之類的?」

不知為何,小孩就是愛挖洞。

「也有啦。需要挖打柱子的洞,還有流通溫泉的溝……挖到我都變壯了一點。」

「完全看不出來耶?」

不帶惡意的話語,反而傷人。

寇爾陪笑兩聲,繼續說:

「還需要在地上鋪很多石頭,然後指揮很多工匠……啊,想起來了。那時候真的每天都忙到頭昏眼花。」

遭日常生活掩埋的記憶重見天日。寇爾瞑目回想當時的種種,不禁莞爾。

但繆里似乎覺得自己遭到冷落,不滿地晃晃身體。

「然後呢?大哥哥然後呢?」

「喔,對不起。然後等到旅館大致完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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