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Spring Log 2 狼與辛香料的記憶

天氣真好。

在冬季,這樣的晴天代表夜晚特別冷,可是現在氣溫一天比一天暖,舒服極了。穿著厚衣曬太陽,不一會兒就一身薄汗,這種時候就要找遮蔭避一避了。流連在陰影中的冬天冰涼涼地,令人很是暢快。某些地方土裡還有霜柱,踩起來喀喀作響,為這時節提供一點小娛樂。

於此舒爽天氣中,咱在沒有客人的溫泉浴池邊忙著鋪草席。

剛從山裡採回,到處沾附冰霜的野菜在草席上堆成小山。由於這種菜只吃頂端的嫩芽,要一個個摘下來放在簍子里。剩下的全部曬乾,當作馬或羊的飼料。嫩芽會與其他野菜、雞骨和生薑燉成清湯,冬天只能吃腌魚腌肉而弄壞身子的人喝了,都是讚不絕口。

第一次嘗試時,還以為是給兔子喝的湯。不過習慣之後,野菜的口感與雞骨油脂的細微清甜卻令人回味無窮。在寒意依然濃厚的夜裡,喝這樣的薑湯暖暖身子也不錯,再加點比較烈的蒸餾酒就更完美了。糟糕,口水要流出來了。

咱一邊這麼想,一邊從右側拿野菜摘取嫩芽放進簍子,剩下的往左邊丟,然後不斷重複。還有好多其他工作在等著呢。

或許是作業單調配上暖和的陽光,睡意一下子就來了。

好幾次昏昏沉沉地閉上眼,頭跟著往下掉。接著揉揉眼睛,打個呵欠。

寧靜安穩的早春氣氛或實在太過悠閑,甚至有點無趣。

「赫蘿小姐。」

突來的一喚嚇得咱睜開眼睛。看來是夢到自己還在工作了。轉頭一看,有個女孩站在身旁。身形單薄,發色又算不上銀,比較接近白,有種站在陽光下就會蒸發的虛幻感。

她是溫泉旅館「狼與辛香料亭」的新僱員──瑟莉姆。

原本是預定夏季才上工,結果還是提早住進來熟悉環境了。

「嗯唔……不小心做了個壞榜樣喔~」

聽咱開自己玩笑,瑟莉姆眨眨眼睛,尷尬微笑說:

「羅倫斯先生說您一定在睡覺,要我來叫您……」

「什麼?」

原本還想說「那個大笨驢」,但先被大呵欠打斷了。

咱的伴侶平常大事都注意不到,就是對這種無關緊要的事眼睛特別尖。

用大呵欠嘆氣,讓瑟莉姆看呆了眼。

「呼啊……呼。抱歉……這種時候真的會讓人很想睡。」

閉上眼,甩水似的抖動耳朵和尾巴,睡意已經退了點。

見到咱想睡得不得了的樣子,瑟莉姆率直地發笑。

這女孩個性比較一板一眼,能這樣稍微放鬆感覺剛剛好。

「那他找咱是什麼事呀?」

「先生說差不多要吃中餐了,要我來找您。」

「唔,要中午啦?汝跟他說,咱馬上過去。」

「遵命。」

瑟莉姆就此默默低著頭,不久,咱發現她原來是在看咱。

「赫蘿小姐,您是不是被葉子割傷啦?」

「割傷?」

這野菜很軟,不是會割手的東西,咱也沒用刀具。

「是的,有點血味……」

聽瑟莉姆怯怯這麼說,咱疑惑地查看全身,並在抬起手臂時發現了血味來源。

一隻又圓又胖,好像會晃出聲的血蛭吊在咱手腕上。

「唔,是這傢伙唄。」

睡意與野菜上的結凍晨露,讓咱完全沒發現。真是個貪吃的東西,就像發現大餐的繆里一樣,怎麼也不肯鬆口。當咱想用手拔下固執的血蛭時,瑟莉姆制止了咱。

「赫蘿小姐,不能拔。請等一下,我拿火來。」

瑟莉姆快步跑回旅館。拿枝仍有餘燼的木柴烤一下,血蛭馬上就會掉了。

「……瞧汝這蠢貨,害咱們的新人多費這種心。」

屈指一彈,圓滾滾的血蛭跟著晃了晃。

瑟莉姆身形單薄,原以為是見到血蛭就會昏倒的那種類型,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既然她說在南方時,和同伴都是有一餐沒一餐,靠傭兵工作糊口,心理素質或許堅強得很唄。而且鼻子也很靈。

瑟莉姆和咱一樣是狼的化身,人形只是偽裝。幸虧在旅館的新僱員面前不用隱藏耳朵尾巴,省了不少事。

不過當初在決定僱用瑟莉姆時,咱對新人加入其實相當不安。說起來也真丟臉,咱擔心自己的地位會遭到威脅。

所幸那全是多慮,咱反而還覺得瑟莉姆太崇敬咱了點。

沒多久,瑟莉姆帶著燒紅的柴回來烤血蛭。血蛭立刻鬆口,被咱扔進山裡。

「要把吸掉的份在午餐上吃回來才行喔。」

瑟莉姆回以微笑,抱起整堆野菜莖。

「那我先把這些拿去曬了。」

「麻煩啦。」

這新人實在很勤快,之前還擔心旅館一次少了兩個年輕人手會忙不過來,這麼一來應該能照常攬客了。

想著想著,再伸個大懶腰,背脊喀喀響。

「好,吃飯吃飯。」

被早春陽光曬得蓬鬆的尾巴,也搖得沙沙響。

「你覺得瑟莉姆怎麼樣?」

當晚,伴侶在寢室書寫之餘頭也不回地問。

在保養尾巴的咱正想著:「差不多到了換冬毛的時候唄。」

「跟咱原本想的不太一樣。」

「嗯?」

伴侶似乎是寫完了,轉過頭來。認識他是十年前多一點的事,感覺他和當年差了很多,又好像沒什麼變。

不,還是胖了點。咱盯著伴侶的脖子這麼想。

「是好還是壞呀?」

「大多是好唄。」

咱在尾巴抹上要伴侶買的昂貴的花朵精油,並仔細梳整,使尾毛蓬鬆優雅。

「剩下的雖然是壞,倒也挺不錯的。」

「壞也不錯……啥?什麼意思?」

伴侶一臉的疑惑。會這麼問,表示他雖是因為旅館不找新員工會經營不下去,但是對於僱用瑟莉姆多少還是有點擔心。

那和商店老闆僱用小夥計,擔心他的勞力能否對得起酬勞不太一樣,而是因為要和這樣的年輕女性同住一個屋檐下唄。而且瑟莉姆乖巧內向,又有點薄命的氣息,完全是他會喜歡的類型。

伴侶曉得咱了解這件事,咱也明白他自知行為稍有不慎就可能惹來大麻煩,所以有點緊張。

不過咱還是相信他。無論瑟莉姆怎麼討他喜歡,他也不可能會偷腥。相對地,還因為他很容易想太多,怕他會過度顧慮瑟莉姆而變得緊張兮兮。

然而伴侶或許是年紀有了,心態穩重了點。若是以前,瑟莉姆只要柔柔一笑就能勾走他的魂了,現在卻能扎紮實實地給她分配工作。同時,還能適切地照顧被迫遠離同伴的她。

當然,他沒因此冷落了咱。

一言以蔽之,他現在可靠得令人跌破眼鏡。

麻煩的是,這和咱的期望有點出入。

「咱啊,其實很想做一件事。」

伴侶注視著咱,緊張地吞著口水猜想咱是否只是表面上平靜,心裡卻起了他沒注意到的驚濤駭浪。

那呆樣讓咱看得想笑。真是個老實的雄性。

彷佛他做什麼都全力以赴的個性,反而讓他自己嚇自己。

「也沒什麼啦。」

咱滑下床,站到伴侶身邊,作手勢要他讓位。伴侶猶疑地慢慢扭身,挪一點空間讓咱坐。

桌上攤著好幾張信紙,都在等墨水乾。

「因為汝的表現比咱想像中好很多,害咱一丁點兒吵架的藉口都沒有了。」

見到伴侶稍微仰身錯愕的臉,咱以莫可奈何的表情表示安慰。

「什麼跟什麼……所以現在就是沒問題嘍?」

「嗯。咱好久沒對汝發脾氣,還以為有機會了吶。」

頭倚上伴侶的肩,伴侶臉上跟著明顯冒出不敢領教的乾笑。

「相安無事不是最好嗎?」

「肉或酒里加點胡椒這樣的刺激,不是比較夠味嗎?繆里在的時候,咱要表現出賢妻良母的樣子,可是現在她不在了嘛。」

臉頰蹭著伴侶的肩,尾巴沙沙地搖。

「真是的……」

伴侶只是嘆口氣轉回書桌,和咱擠著一張椅子繼續寫信。

以前這樣撒嬌,他就會慌得什麼一樣,可愛極了,但現在一點都不好玩。這麼一來,弄得好像自己都想著玩似的。

於是咱停止嬉鬧,開始講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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