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狼與灰色笑臉

羅倫斯先生與赫蘿小姐又在吵架了。

吵架原因是,吃晚飯時分給赫蘿小姐的燉肉太少了。

羅倫斯先生的主張是「赫蘿小姐白天偷吃了肉乾,所以扣掉了那些分量的肉」;而赫蘿小姐的主張是「膽子不小啊,先拿出證據再說」。

事實上,赫蘿小姐真的偷吃了肉乾。我親眼目擊到赫蘿小姐趁著羅倫斯先生到鎮上觀察城鎮狀況,或和旅館的人在交談時,悠哉地在床上一邊叼著肉乾,一邊梳理尾巴的毛髮。

儘管如此,羅倫斯先生也不可能知道真相,所以當赫蘿小姐逼問他有沒有證據時,不禁說不出話來。我心想如果說出目擊到偷吃畫面的事實,想必局勢就會大逆轉。

但我沒有說出來,因為我覺得赫蘿小姐一定想好了反擊的方法。

畢竟赫蘿小姐是活了好幾百年,而且被稱呼為賢狼的狼神。

「證據呢?」

赫蘿小姐繼續逼問。

羅倫斯先生露出苦澀表情壓低下巴說:「沒有。」赫蘿小姐沉默地瞪著羅倫斯先生好一會兒後,用鼻子發出「哼」的一聲,並別過臉去。接著,赫蘿小姐一副彷彿在說「這是咱應有的權利」似的模樣,從袋子里抓出肉乾。

我開始與他們兩位一起旅行後,經常有機會目擊到這般互動。

兩人多是因為一些別有含意的措詞,或微不足道的誤會開始起爭執;而像這次一樣,起因明顯在於赫蘿小姐的狀況居多。一開始時,我都會在旁邊看得心驚膽跳,但最近已經習慣了,所以不會太過在意,只會稍微轉過身去。

這次也是一樣的場面。先聽到羅倫斯先生的嘆息聲,跟著看見赫蘿小姐板著臉別過臉去。在赫蘿小姐的認知里,或許偷吃的行為根本不算是在做壞事吧。雖然我覺得既然彼此的想法不一樣,只要好好溝通一下就好,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兩位就是不這麼做。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稍微頂起肩膀的緣故,兩人明明都別開臉不願意看向對方,感覺上距離卻比吵架前拉近了一些。

在我居住的村落里,很少有機會看見像這樣的畫面。

在城鎮停留時,有很多晚餐地點可選,像是去旅館附設的餐廳或去酒吧都可以。不過,羅倫斯先生總是希望儘可能地在旅館房間里吃晚餐。

選擇在旅館房間里吃晚餐時,羅倫斯大多會自己去採買便宜的食材,然後帶進旅館附設的餐廳請人幫忙料理。我問過羅倫斯先生原因,結果得到「這麼做比較便宜」的答案。羅倫斯先生還說:「在房間吃飯就算料理不夠吃了,也會因為要加點料理很麻煩而死心,所以也能夠避免浪費。尤其是我們家有一個不管送來多少食物都會吃下肚的傢伙。」說到最後這句話時,羅倫斯先生還露出了苦笑。

赫蘿小姐似乎也知道羅倫斯先生不去酒吧或餐廳吃飯的原因,所以會很珍惜地喝著酒。在房間里吃飯時,當赫蘿小姐喝完分配到的酒後,無論再怎麼任性撒嬌,也討不到額外的酒。羅倫斯先生只會面無表情地遞出水壺。

雖然羅倫斯先生和赫蘿小姐吵架時,不會像在我們村落里經常看見的吵架場面那樣互丟東西,但兩人會立刻停止交談,也不會看彼此一眼,就彷彿身旁沒有任何人一樣。在我們村落,只要有人吵架,雙方當事人都會變得像怒火焚身一樣,周遭的人都會等到怒火熄滅後,才敢靠近當事人,也總習慣把容易摔壞的東西藏起來。

羅倫斯先生與赫蘿小姐不會大吵大鬧,但相對地,即使在經過一場殺氣騰騰的互動後,也能夠立即展露笑容與其他人說話。不止這樣,早上起床後兩人還能夠露出彷彿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似的表情。

然後,兩人似乎能夠把對方的存在完全趕出思緒外,可以真的很自然地忽視對方。舉例來說,一場「忽視」對抗賽過後,無論先讓步的羅倫斯先生再怎麼主動搭腔,只要赫蘿小姐的心情還沒有轉好,就會完全無動於衷。在忽視羅倫斯先生的同時,赫蘿小姐還能夠讓自己的口吻、態度和眼神,都顯得很自然地跟我開玩笑。

看見兩人明明都在生氣,卻能夠若無其事地露出笑容,一開始我甚至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明明如此,觀察完整體狀況後,卻會覺得兩人像小孩子一樣,真是讓人越來越搞不懂他們。

吃完飯後,我收拾好向旅館借來的餐具拿去廚房歸還,並準備走回房間時,遇到羅倫斯先生拿著水壺走出來取水。

結果,我還是忍不住把赫蘿小姐偷吃的事情告訴了羅倫斯先生。

羅倫斯先生聽了後,果然以一副根本沒有吵架過似的模樣,略感意外地說:

「嗯?赫蘿她偷吃?」

「是的……我想不應該瞞著您不說……」

教會在教誨里告訴我們,神明會看見我們的一切所為,所以就是刻意隱瞞也沒有用。可是,大家並非擁有像神明一樣的眼睛,所以對多數人來說,很多事實永遠都是看不見的。

在我們村落如果有人說謊或有所隱瞞,就會被人用彎曲的弓打屁股。

在村落時,我們一直被灌輸一個觀念,那就是「在冬季期間完全被雪封閉,還會有熊或狼出沒的山中,一些微不足道的謊言或隱瞞事實,有可能導致令人無法想像的大災難」。

雖然下了山後,我遭遇過無數謊言,也被隱瞞很多事實,但心中依舊認為必須糾正這些錯誤。

畢竟,當時赫蘿小姐硬塞給我一片肉乾,而我終究把肉乾吃了下去。

「喔,我早就知道了啊。」

羅倫斯先生雖然這麼說,臉上卻掛著看似愉快的表情。

「咦?可是,您不是……」

「如果要我拿出證據,我確實拿不出來,但我發現肉乾少了四片。我猜應該是赫蘿吃了三片,你吃了一片吧?」

聽到羅倫斯先生這麼說,我不禁覺得從頭頂到指尖一陣麻。

羅倫斯先生不僅擁有比寫得密密麻麻的聖經還要多的知識,就連持有物的數量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對不起。」

道歉後,我低下了頭。

在村落如果被發現偷吃東西,甚至有可能全裸地被罰站在家門口。

然而,羅倫斯先生笑笑後,把手上的水壺輕輕放在我頭上說:

「是赫蘿逼你吃的吧?」

雖然羅倫斯先生說的一點也沒錯,但看見羅倫斯先生表現出對此事實深信不疑的態度,反而讓我有些擔心起來。

「我說錯了嗎?」

我慌張地把原本抬高的視線往下移,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我沒有懷疑你說的話,就代表我很信任你。」

我抬頭一看後,發現羅倫斯先生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而且,赫蘿應該多多少少也察覺到我會數肉乾的數量吧。」

「咦?」

從我頭上挪開水壺後,羅倫斯先生一邊走路,一邊說話。

我驚訝地反問道,但羅倫斯先生等到我追上他的腳步後,才回答說:

「其實我並沒有要當場糾出不當行為,讓事實定出是非的想法。而且,我們也不是窮到沒錢吃東西。」

羅倫斯先生打開通往中庭的門,並走到屋外。

今晚是一個多風的月夜,感覺上手上的油燈很容易就會被吹熄。

「不過,有時候心情鬆懈太久,或許有一天會在旅途上招來大災難。也可能發生在遇到重要局面時,因為只缺了一些錢,而不得不放棄的狀況。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點了點頭後,羅倫斯先生也點了點頭。

我也覺得羅倫斯先生這番話很重要。

然而,羅倫斯先生看見我的反應,雖然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但臉色卻隨即暗了下來。

「不過,那傢伙在某些地方會固執得不可理喻,或許也可以直接形容她純粹是孩子氣吧。如果我當面糾出她的不當行為,她肯定會意氣用事到底。」

赫蘿小姐是一隻被尊稱為賢狼的狼,應該不至於這麼孩子氣吧。

雖然我心中抱著這般想法,但羅倫斯先生聳了聳肩,然後一邊說:「聽好啊。」同時一邊把臉貼近。

「就先假設我一直追問赫蘿是不是偷吃,然後逼得她點頭承認好了。這麼一來,到後面遇到休息時間如果拿什麼吃的東西給赫蘿,她肯定會說:『這樣不是在偷吃嗎?』那也就算了,赫蘿可能還會說:『吃掉這東西沒問題嗎?』或是『寇爾小鬼,這一定是個陷阱』之類的話。你不覺得嗎?」

羅倫斯先生露出打從心底感到厭煩的表情,並學著赫蘿的口吻說話。

我沒有信心敢大聲打包票保證「赫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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