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二幕

魯瓦德在借宿的旅館裡給了我們一間上房。

是參謀騰出了他的房間。對於團長不尋常的嚴命,他眨了眨眼,身體先于思考動了起來。

雖然羅倫斯要幫忙運送貨物,但因為魯瓦德說那關係到個人的生死而沒有答應。

魯瓦德看起來是個優秀的團長。

那與他所冠的繆里之名非常相符。

羅倫斯只能那樣安慰赫蘿。

「讓咱一個人呆一會兒吧。」

赫蘿一邊抽泣,一邊簡短地說。按至今為止的旅行經驗,她一說這種話不是要引起一場大騷動,就是會成為讓羅倫斯驚慌失措的決定性因素。

但現在,羅倫斯不會再慌張了。

她剛剛緊緊抓著自己哭了。她在最艱辛的一刻信賴著自己,可那個時候一過,自己就不該再過多地待在她身邊了。赫蘿可以一個人進行思考,而且也必須要整理思緒。

羅倫斯用指腹擦去赫蘿眼角的淚水,他沒有說安慰她的話,而是指了指水壺。

「不要喝酒啊。」

離別之夜喝酒是不會有快樂的結果的。

赫蘿哭紅的臉露出笨拙的笑容。

「笨蛋。」

「離開旅館前我會來告訴你。」

雷諾斯的回憶讓羅倫斯稍有些猶豫,但他還是輕輕抱了下赫蘿後站了起來。赫蘿直到羅倫斯走出房間都一直坐在房間的一角凝視著他。

關上房門後的羅倫斯再次嘆氣,但不是因為他擔心赫蘿。

繆里留下的可悲又言不由衷的口信在這裡成為了現實,但現在生者的故事正在繼續上演著。

「有空吧。」

魯瓦德靠在離房間幾步之遙的樓梯口處邊說邊從牆邊站直身子。

看到羅倫斯點頭,他說了句「到我的房間」後就下樓去了。

「請。」

習慣了殺人與被殺和買賣俘虜的傭兵團長為羅倫斯打開了房門。這本來應該是站在房門旁邊打雜的小廝該做的工作。

所以,被奪了工作的小廝大吃一驚,似乎還在為團長會那麼做而再度吃驚中。

「不用緊張。」

魯瓦德對小廝耳語了幾句後進了房間。

然後,他來到羅倫斯身邊,攤開手掌給他看。

「我也還在顫抖啊。」

站在戰場最面前的人應該是要絕對避免讓別人看到自己掌中的顫抖的。而魯瓦德卻特意展示給羅倫斯看,這說明他對羅倫斯表示了自己最大程度的敬意。

正確地說,他是對赫蘿,以及赫蘿帶來的羅倫斯表示了敬意。

「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魯瓦德請羅倫斯坐下,然後自己也坐下後問。

「羅倫斯。克拉福•羅倫斯。」

「克拉福,羅倫斯。好名字。是普朗人吧。」

圓滑的講話方式使他遠比外表要老成得多,似乎稍一放鬆就會被他完全看透。

「不,我是羅恩人。」

魯瓦德點了點頭。不愧是輾轉四方、久經沙場的僱傭兵,對於地名的了解比商人還要詳細。

「說到羅恩商人的話……那你在這個鎮上不就是違反命令了嗎?」

羅恩商業公會廣為人知。而且這個公會也很清楚萊斯科是個怎樣的城鎮。這表示羅恩商業公會是個被人熟知的優勢集團。但這既是好事又是壞事。

「嗯,所以我在這裡不是任何地方的什麼人。」

不論發生了什麼公會都不會伸出援手。

羅倫斯說完,發現魯瓦德像是放心了似地鬆了口氣。

正在羅倫斯對此疑惑不解時傳來了敲門聲,剛才的小廝進來了。

在他手中的托盤上放著裝滿葡萄酒的瓶子和粗俗的土製酒杯。

「來一杯吧。要是害怕有毒的話,就讓我先用咱們兩個的杯子喝上一杯。」

「不用,沒關係。」

這是個一點兒也不好笑的笑話,不過羅倫斯卻還是笑了。因為在他靠近魯瓦德接過杯子時發現了魯瓦德的緊張。

魯瓦德也笑了,像是要隱藏自己的難為情。

「為命運多舛的邂逅。」

魯瓦德說著舉杯啜飲。

羅倫斯也效仿他的樣子啜飲,真是絕好的上等葡萄酒。無言地看著杯中物,邀請人魯瓦德似乎很是滿足。

「不過,要是我的父親或是祖父也能在場的話該多好。」

魯瓦德像是在腦中搜索辭彙般盯著桌子看了一會兒,抬起頭說的竟是這樣的話。

「我到現在還有點兒不能相信。或者說,如果你們是欺騙我的騙子我反倒覺得更現實。」

他雖然笑著,但是也帶著明顯的困惑。

羅倫斯也在考慮較為溫和地進行談話。

「我已經對你的這種想法早有準備了。」

聽到他誠實的回答,魯瓦德表示了認同。

然後他又用力點點頭,假裝咳嗽了幾聲。

「一旦忙於戰爭,有時可能就會踏入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的夾縫。」

想不出該說什麼。不過即便羅倫斯是個無神論者,在沒有月亮的雨夜,他也曾好幾次感覺到似乎有已經死去的行商夥伴站在馬車旁。

「雖不知那是神還是死神,但在數度徘徊於死亡線時,它卻指點了我們前路。我也明白在我們身上那種事情發生得特別多。但與其說那是神明向我們伸出了援手,不如說有更多次我覺得那是其他什麼東西。也就是說……」

他嘆了口氣,看著桌子在考慮是說還是不說。

他做了個深呼吸,決定說出來。

「也就是說,那是與旗幟有關的什麼。」

牆上有一面鮮紅的旗幟,上面有一隻仰天長嘯的狼。

用動物作為旗幟的傭兵團並不少。狼象徵著智慧與力量,喜歡用它的大有人在。

雖說如此,見到赫蘿的狼耳魯瓦德卻並不害怕,其中一定有相當的理由。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他曾在絕望中有無數次被非人的生物所救。

「我想那一定是託了這個的福吧。或者,也許是因為那位?」

「赫蘿嗎?」

聽到羅倫斯的反問,他的表情稍微有些僵硬。

「……直呼其名沒關係嗎?」

魯瓦德看著天花板,不似開玩笑地問。

「因為她好像不喜歡被當作神來崇拜。」

聽了羅倫斯的話,魯瓦德有些困惑地挑起眉,輕輕地呼了口氣。

然後,他手貼著額頭搖頭大笑起來。

「可能我也流著那樣的血吧。所以現在還是很討厭被叫做團長。」

這也許是想緩和說話氣氛的玩笑。不過羅倫斯對於血統之說表情有些僵硬。

「我們的祖先是狼——相信這種說法的手下也有很多呢。但是我的父親和祖父卻明確地否定了這種說法,甚至對此到了憤怒的程度。」

「憤怒?」

「據說是作為傭兵團創始者的我的祖先某天與狼相遇,通過幫助狼與被狼幫助而建立了這個團。那狼的名字就叫做繆里。」

原來是這樣。

羅倫斯點點頭,魯瓦德繼續說:

「但不管怎麼說,還是我們得到的幫助更多。我們一直對狼保持著敬意。所以……沒錯。皮毛一定要狐狸、貂或者是鹿的才行,相當耗費經費啊。」

魯瓦德似乎有意地聳了聳肩,沉默粗俗地表明了傭兵團的運營不良。

初聽到時感覺有點不可信,不過那些話似乎是真的。

「不過,不得不讓人覺得這些光怪陸離的傳說是為了團結傭兵團而製造出來的啊。」

魯瓦德一邊手托著酒杯輕輕晃動著一邊說著。

「其實在這種不知何時走到盡頭的征戰生涯中,那種編造出來的故事倒是比什麼都可靠,也會成為人們看向未來的精神食糧。我是如此斷定的。」

羅倫斯所屬的羅恩商業公會也有這樣的創社神話,每個城鎮與村莊都有。這是區分每個人是哪裡的什麼人的基礎。讓自己有個響亮的頭銜,是人們立足的基礎。

「那個……也許啊。」

魯瓦德深深吸了口氣,又呼了出去。

他露出疲憊的笑容,抬起原本向下的視線看著羅倫斯。

「我聽了很多先祖留下來的故事,其中最特別的就是賢狼赫蘿的故事。相傳如果我們某天與她相遇,一定要將刻在爪子上的口信傳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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