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二幕

柯爾的穿著非常寒酸。

上身穿著滿是補丁、邊腳破爛的外套,下身穿著連腳踝都能完全看到的不合尺寸的褲子,腳上套著比小氣的商人切的肉還薄的鞋子。

再加上身體單薄,看起來似乎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跑似的。

不過,他看起來和缺錢的人、或者恪守教會清貧之規的人完全不一樣。

愛爾薩也顯得非常疲倦,她的面色有些憔悴,穿著也並不奢華,然而,她僅僅是坐在那裡,就能讓人感受到一種凜然的氣質和壓迫感,這大概是由於她具有堅強的精神和氣質吧。

羅倫斯讓坐在地上的愛爾薩坐到椅子上,並給她端來了用生薑和牛奶煮的加了蜂蜜的滋補飲品,以此代酒。

愛爾薩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但這決不表示她忘了感謝。

她的態度不卑不亢。

看到愛爾薩抿了一口,並發出放心的嘆息之後,羅倫斯也嘆了口氣。

「你想問我離開村子的原因是什麼嗎?」

愛爾薩並不是個會被食物籠絡的人,不過,從她的語氣看,緊張的情緒明顯緩解了。

「嗯,說實在話,我想不出原因。」

也就是說,完全是出於好奇心吧,羅倫斯端著木製酒杯,接著這樣說道。

「我是來找人的。」

愛爾薩的這個回答完全出乎羅倫斯的預料。

「你說……找人?」

「倒也不是某個具體的人。」

愛爾薩把杯子端到嘴邊平靜地喝了一口,隨後閉上眼睛,發出緩慢而沉重的嘆息。

對看慣了赫蘿和柯爾吃相的羅倫斯而言,她的這種舉止簡直如貴婦般優雅。

「我是來尋找願意在教會擔任聖職的人。」

「可是……」

羅倫斯剛開口,愛爾薩就睜開眼睛笑了。

「多虧了您,特列歐村已經點燃了信仰之火。另外,你們以令人佩服的實力粉碎了埃賓魯庫鎮的陰謀。現在那邊已經有人願意專程來這裡買糕點了。」

在說出令人佩服的實力這句話的時候,愛爾薩的目光望著赫蘿。

儘管赫蘿以滿不在乎的表情望著窗外並大嚼著肉乾,但她也明白,愛爾薩的目光中包含著感激之意。

雖然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但赫蘿的狼耳朵還是動了動,表示回答。

愛爾薩知道赫蘿的真正身份,所以赫蘿沒必要用那寒酸的斗篷來隱藏自己。

「因為埃賓魯庫那邊對村裡的事了解不多。當知道教會裡只有我一人的時候,嚇了一跳。當然了,我是不會把詳細情況說給被強行帶來的埃賓魯庫的司祭大人的,誰知道他能老實多久。」

教會是徹底的男性社會,雖說有名的修道院的院長不一定是女性,但那是修道院的情況,並非教會。

說完,愛爾薩滋滋地吸吮著杯中的飲品,彷彿把那些麻煩的問題也一起飲下一般,隨後,她發出了吞咽的聲音,大概是把生薑也吃掉了吧。

「咳……抱歉了。所以呢,我是來尋找能在村裡擔任聖職的品行端正的人。因為那個教會可不是隨便向人發送信函的。」

「就是說,不是您慧眼相中的人就不行?」

羅倫斯以略帶譏諷的語氣這樣一說,愛爾薩立刻笑了起來。

看起來,愛爾薩似乎還暗自得意呢。

「那當然。我可是身負父親弗郎茲司祭交託的任務,找來的人自然是必須有相應身份的人。」

養育愛爾薩的弗郎茲司祭曾經在特列歐村收集與異教的神相關的書籍。由於這個原因,屢屢被懷疑有異端的嫌疑,但他卻依然得意洋洋,不僅如此,還利用自己與各方面有勢力人士的關係,在特列歐村建起了只屬於自己的聖域,算得上是個厲害人物。

被授命做這個弗郎茲司祭的繼任,也許是件倒霉的事吧。

愛爾薩的話語中也包含了幾分嘲諷的意味。

這大概是因為她非常理解自己的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吧。

「只是,要說這是最大的原因,也有點……」

說著,愛爾薩朝赫蘿望去。

赫蘿疑惑地轉過頭,並露出讓人難以置信的溫柔笑容。

「我知道自己不大懂得人情世故,所以,也想趁這個機會見見世面。」

「哦。」

赫蘿用鼻子哼了一聲,彷彿在說,想法不錯嘛。

赫蘿在麥田裡待了數百年,看慣世事變遷。

正是由於閱歷比別人多,她難免有些前輩的架子。

羅倫斯一面笑著,一面把目光轉回愛爾薩身上,這樣說道。

「可是,那是個艱難的決定吧?」

行商的時候,他經常能夠聽到住在狹隘的世界裡的人對外界的看法。

其中甚至有人認為,世界已經毀滅了,只剩下村子和城鎮。這並不是誇張。就算堅信有神明的守護,一個弱女子想要闖世界也並非易事。

羅倫斯這樣一問,愛爾薩立刻看著他,一言不發。

她的胸口掛著和羅倫斯上次到特列歐村時看到的不同的手工雕刻的教會紋章。

是誰雕刻的呢,這是個愚蠢的問題。

羅倫斯離開那個村子的時候,愛爾薩身邊有一個看起來不太可靠、卻非常勇敢的磨面的少年。

tt當然,我也無數次產生過放棄的念頭,但我相信有神明的守護,所以……」

儘管對數百年來被當作神明來供奉的事感到很生氣,但聽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把別的東西稱為神,赫蘿還是顯得很感興趣。

她斜著漂亮的三角形狼耳朵,興緻勃勃地聽著。

「你是指那位書商嗎?」

羅倫斯說完,愛爾薩緩緩點了點頭。

「是的。」

「你又認識了奇怪的傢伙啊。」

說完,羅倫斯自覺失言,慌忙想掩飾,愛爾薩卻笑了起來。

愛爾薩捂著嘴說了句「很失禮哦。」,隨後又接著說道:「不過,你那樣想也是難免的。」

「我也只見過一次而已,不過,我知道他是父親弗郎茲司祭的舊交,而且,在父親的信里提過,萬一發生什麼事,可以依靠那個人。既然是父親信賴的人,我當然也應該信任,即使他的外表看起來膚淺又貪婪。」

沒想到愛爾薩這麼信賴那個一副奸商嘴臉的傢伙。雖然愛爾薩的判斷不能說有什麼不對,但羅倫斯總感覺那樣等於繞著彎子責備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一樣。

羅倫斯撓了撓頭,愛爾薩緩緩吸了口氣,如說教般開口說道。

「要說我沒感到什麼不安,那是假話,不過,那個人確實是個真誠的人。再說,貪婪也不是什麼錯誤,那個人的真誠,正是來自於他的貪婪。"

羅倫斯擅長觀察別人。

也因此看出了那個書商是個什麼樣的人。

「也就是說,他的目的,是弗郎茲司祭的藏書,對嗎?」

羅倫斯毫不客氣地指出了這一點,愛爾薛笑了。

「因為村裡沒有那樣的人啊。一開始的時候,還有些驚訝……不過我最終想通了,忠實於自己的慾望,和忠實於神明的教誨其實沒什麼區別。他總是想通過各種手段從我口中套出弗郎茲司祭的藏書地點哦。不過,沒用什麼過激手段。」

為了知道赫蘿的故鄉的位置,羅倫斯他們也用了各種手段想看弗郎茲司祭的藏書。順便說一句,羅倫斯的手段也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

他是利用愛爾薩對神明的忠誠,在教會的聖堂里玩文字遊戲。

想到那時候的事,羅倫斯不禁有些臉紅。

愛爾薩的笑容也變得有些僵硬,她一直看著羅倫斯。

羅倫斯目光游移不定,顯出了行商人天生具有的膽怯,而共犯赫蘿卻依然滿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事情就是這樣,當我說明自己想來這個鎮子的時候,他很高興地答應了。雖然旅途艱難……但再過一段時間,我也許會說出藏書的地點。」

初次的旅途上,到處充滿未知事物。

這個時候如果身邊有可以依靠的人,人們都會如同剛出殼的雛雞把自己看到的第一個生物當做父母一般,對那個人無條件的信賴。

不過,露·羅瓦也確實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吧。

真正老練的商人,就應該是這樣的人。

「偉大的聖人總會離開自己住慣的故鄉,到遠離人跡的森林和沙漠等地方隱居,我現在總算明白原因了。出來旅行,才知道人的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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