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九幕

羅倫斯把艾普的信交給了隨從之後,就在酒吧里等待回信。不過,今天的回覆卻來得格外的晚。

酒吧里的商人們漸漸散去,氣氛也不再喧嘩吵鬧。

在酒吧里的,只剩下羅倫斯每次來酒吧都必定會注意到的那幾個商人,對方大概是被交代做同樣的事情吧,目光偶然與自己對上的時候都會不自然地轉移開視線。

距離日落還有一小段時間,不過從那些已經喝得滿臉通紅站起來準備離開的商人們的談話中,可以得知會議的結果已大致成形,今天的交涉差不多就到此為止了。

最後似乎是達成了一個再平庸不過的協議——北部放棄奪回伊卡庫,南部則分給北部相應的金錢。

的確,如果南部用他們多得令人咋舌的金錢來收買北部的漁夫,仍然可以得到這件名為伊卡庫的商品。既然如此,北部除了以此為底線妥協之外,應該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吧。

北部如果想要奪回伊卡庫,就只有訴諸武力或是把它買回來,但不管選擇哪種方式都會花費大量的金錢。

而且,一旦城市爆發戰爭,根本無法進行商業活動,這隻會對在坎爾貝以外開設集市的人有利,坎爾貝的人們誰也得不到好處。而如果想要買回伊卡庫,這麼大一筆資金又該如何籌集呢?

在這場蠻不講理的戰爭中,北部只能赤手空拳地去面對。他們雖然也值得同情,但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事情就如同路邊的小石子兒,隨處俯拾皆是。

即使是在路上摔倒,向你伸出手來的人也寥寥無幾。

「讓您久等了。」

當羅倫斯的身上已經開始沾染上瀰漫在酒吧里的酒味和肉烤焦的味道時,奇曼的隨從終於帶來了回信。

雖然羅倫斯從沒偷看過艾普的回信,不過對於這次的內容還是略知一二,應該和預想的差不多。

這次帶來的回信用紅蠟封住了信口。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封信。不過,請一定要給我回覆。」

這個外表看似膽小謹慎的小個子隨從,實際上極有可能在懷中暗藏著塗了毒藥的利刃。

羅倫斯很清楚,「一定」這個詞語並不只是單純地強調。

封住信口是為了不讓艾普產生懷疑的處理方式吧。

也就是說,信里寫著的是奇曼那邊的結論。

「好,我一定會的。」

手下就是手下,沒有必要考慮過多。

聽到羅倫斯的答覆,男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直到羅倫斯走出酒吧,男人都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

會議已經結束,那個男人的工作大概也就告一段落了吧。

羅倫斯走在和往常一樣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抬頭仰望只有在這裡才有的清澈天空,在心裡悄悄嘀咕道,也就是說是在懷疑我吧?

這有什麼好笑的呢,連自己也弄不明白。

「明天早上,裝作辦理正規的手續之後就把伊卡庫運出來。在河上同時進行運送伊卡庫船隻和土地權利轉讓書的交換。之後就趕快給我消失吧!奇曼」

最後的那句話似乎是在開玩笑,艾普讀完信後,立刻把它拿給羅倫斯看。

信中的確是那麼寫的,而且還有奇曼的簽名。

如果艾普拿著這個去商館的話,奇曼的立場就會更加難以維持。

之所以寫這樣的信,是不是意味著奇曼相信即使把它交給艾普也沒關係呢?

那到底是怎樣意義上的相信,實在是讓人費解。

當然不可能是無條件地信任艾普,多半是事先做好了準備,相信這件事被公開也能順利解決吧。

「只是一個單純的以貨易貨的事件。你認為呢?」

「一旦事情有變就原封不動地連船一起弄翻,讓一切變得無從查證,這不是壞人常用的伎倆嗎?」

「原來如此啊。」聽到這個和赫蘿一模一樣的方法,艾普揚了揚半邊眉毛,微笑著低聲說道。

「那麼,我就這麼回覆他,如何?」

艾普一邊說,一邊鬧著玩兒似的在羊皮紙上寫寫劃劃。

精心地拔去了羊毛,又將表面削得平平整整的上等羊皮紙,絕對不像是一介商人鬧著玩兒似的用筆寫來划去的東西。與它們相稱的,應該是一臉嚴肅的修道士,在石頭堆砌而成的、氣氛莊嚴的修道院中,書寫記載著神祗智慧的書籍。而這時,艾普以毫不遜色的優美筆跡寫下了可怕的內容。

「了解。那麼我艾普·布朗將搭乘交換的船隻。相對的,乘坐你們船隻的也要是傳說中的神獸。另外——」

艾普望了望羅倫斯。

「還有克拉福·羅倫斯也要一同前往。」

羅倫斯並沒有作出回應,不過艾普對此也毫不在意。

最後,艾普流利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漫不經心地將羊皮紙丟給正在調蠟的老人。只要將信口用紅蠟封住,再用馬毛系好,回信就完成了。

這麼一來,羅倫斯也必須坐上交換的船隻了。

「我可還沒有回答你呢。」

背後的門那邊傳來一陣工作告一段落之後、負責警戒的兩人隱隱約約的笑聲。

據說他們倆是被判處死刑時,讓艾普給救回來的。

艾普的高明之處就在於為了從他們那裡取得信任,甚至告訴了他們自己的計畫,希望能得到他們的幫助。

這笑聲都是因為羅倫斯面帶那樣的表情站在那裡。

這群粗魯的傢伙,並不像看上去那麼愚蠢。

「回答?你怎麼老是說傻話呢。對我們這種經常說謊的商人而言,語言還留有幾分價值呢?」

她的確是以輕鬆的語氣說出這番話的,羅倫斯不禁苦笑了一下。

沒錯,對商人而言表情什麼的不會具有太大的意義。

羅倫斯苦笑著,表情沒有絲毫驚訝。

「做生意就是一樁危險的差事。雖然能看透對方在想什麼的只有神,不過神是不會想要什麼的。通常都只有充滿慾望的人類才會做買賣,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比信任那種人類更危險的事情了。我寫給奇曼的回信,你把它送過去。祈禱也好,威脅也好,結果如何也只能等待了。我已經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所以,只能把它交給你了。」

艾普毫不猶豫地從老人手裡接過信,將它遞到羅倫斯面前。

說這封信能左右自己的命運也不為過,她卻這麼輕易地交給了別人。

與其說這是勇氣,倒不如說是不關心自己的性命。

辦不到的話就說明自己只有這種程度的價值,只有這種程度價值的東西沒有存在的必要。

羅倫斯從艾普手裡接過信,忽然想起了那位以不怕死而聞名的英雄的名言。

··奇曼一定會照著信上寫的去做的。如果他不這麼做,而是讓你和除你之外的其他人上船的話,我們這邊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也不得不讓其他人上船。只要其中一方懷疑另一方的話,這種武裝的連鎖就會一直延續下去。所以——」

艾普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收回遞給羅倫斯信紙的手,放在桌上,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

並不是不緊張。

是的,她彷彿是要強調這一點似的。

「所以,下次我們會面時,將會是在萬籟俱寂,朝霧繚繞的羅姆河上。」

艾普既然被稱為「羅姆河之狼」,也難怪會和赫蘿有相似的地方。

羅倫斯盯著艾普放在桌上的手。

她似乎想要握住那隻手,卻又絕不會將這種想法表現出來,讓人感覺到她那種想要相信對方卻又無法信任的態度。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聽到羅倫斯的問話,艾普的手微微一震。

「什麼?」

「我還有同伴在這裡……」

在河上交易的時候,如果羅倫斯背叛了同盟,那麼他可以和艾普一起,換乘在某處待命的船隻,帶上伊卡庫,然後駛向遠洋。

只是那麼做的話,要想和留在岸上的赫蘿和柯爾匯合就會變得異常地困難。

奇曼之所以會選擇這個簡單的計畫,這應該是原因之一。赫蘿和柯爾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人質。

艾普不動聲色地慢慢從桌上收回手。

「我也有阿羅德在這裡啊。」

這句話讓羅倫斯心中一沉。

「好了,信已經給你了,快去吧。」

艾普不耐煩地說著,像是要把羅倫斯趕走一樣揮了揮手。

再違抗她的話大概就會招來一頓責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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