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八幕

正如通往山頂的路不只一條一樣,要聯繫上艾普的方法也有許多種。說巧不巧,羅倫斯被安排前去的,正好是當初赫蘿帶著柯爾入住、並大發醉言的那家簡陋旅館。

一樓連一個客人也沒有,但店主並沒有為此發愁,因為北邊的客人已經將這裡包下來了。今天,三角洲上所有的客棧酒店估計都是同樣的情況。

羅倫斯把一枚很久以前滅亡的王族發行的、一面磨去的銅錢交給店主之後,店主便將一隻空的啤酒杯放在櫃檯上,向著樓梯方向一指。

「好的,謝謝照顧生意。」

他的意思是讓羅倫斯自己拿著杯子上樓去。

羅倫斯按照指示走上樓梯,映入眼帘的,是站在走廊深處說話的商人。

羅倫斯差點就忽略了這些商人,但行商者對人的面貌過目不忘的特技在此時發揮了作用。

雖說粘上了鬍子、並在衣服下塞進了軟物使體型改變,但這些人毫無疑問是艾普手下負責監視的男子。

羅倫斯再次轉頭朝男子的方向看去,用銳利的視線盯住對方。

「生意怎麼樣?」

儘管羅倫斯開始時有點猶豫,但隨即他還是毫無畏懼地走了過去。一個陌生面孔的男人開了口。羅倫斯暗忖,大概是要說什麼暗號吧,不過他依然不慌不忙地將手中的酒杯倒過來,應道:「我窮得連酒都喝不起了。」

於是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將手往身旁的房門一指。

他粗短手指上的每枚指甲都是彎曲的,說明他每天做的是商業上不需要的力氣活。

羅倫斯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敲響房門,聽到應答後就緩緩推門進去。

一踏入房門,濃重的墨水味便撲面而來,而夾雜在其中的一種刺鼻味道令羅倫斯皺起了眉頭。

那是沉默寡言的老人正在房間的一角燒溶蓋章用的蠟的氣味。

「你知道你來到這裡,會多麼讓我失望嗎?」

運動產生的疲勞和用腦疲勞是不同的。

臉上帶著只有在閱讀文字之後才會產生的疲倦神情,艾普在堆滿信件和書本的桌上用手托著腮,略帶笑意地說道。

「是午睡的時間嗎?」

「啊,說得不錯,現在到處都飄著夢話。」

站在門口的羅倫斯腳邊也散亂地堆放著信件之類的東西。

羅倫斯只是隨意地看了一眼,就看到充滿威脅口吻的信件兩封,關於北邊某人和南邊某人互相勾結的不知真偽的告發信三封,寫著要不要和我們聯手這樣內容的邀請信三封,還有一封說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逃國外。

羅倫斯拾起了最後那封幽默的信,遞給艾普。

「以前,我曾和想渡過附近海峽的朝聖者一起搭船,但很倒霉地被海盜盯上了。」

在說了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後,艾普用漂亮的手法將那張紙折了起來。

·t因生命受到威脅而感到恐懼的朝聖者們一開始自然是祈求神明,但是當幾名船員被殺之後,眼看大難臨頭的關頭,你猜他們做了什麼?」

「不知道。」

羅倫斯回答。然後艾普愉快地接著說道。

「最後,這些朝聖者們,開始隨便脫褲子行苟且之事。我當時看了就想,人是多麼不可思議、而又多麼堅強的生物啊。」

曾經有詩人說死亡的危險是最強的催情葯。

不過這必然伴隨一個疑問。

「那麼,艾普小姐當時做了什麼?」

艾普將疊好的信紙輕輕地扔進暖爐中。

「我在為了收集足夠的買命錢,對他們的行李進行檢查。」

艾普那乾燥的嘴唇沒有動,只有眼神在笑。

羅倫斯聳了下肩,從懷中取出了羊皮紙。

「有人叫我把這個交給你。」

「沒必要看。」

艾普回答完,緩緩攪拌著蠟的老人慢慢地朝她看了一眼。

艾普向那老人微微動了動手指,老人又把目光轉回溶解的蠟液中。

老人什麼也聽不見。

也可能故意裝成聽不見,好讓羅倫斯毫無顧忌地說話。

「我所感興趣的,只有你是不是站在我這一邊,僅此而已。」

「正確地說,是我肯不肯聽你最後的話,對嗎?」

又一次,艾普用眼神而不是嘴唇笑了。

她沒有開口回答羅倫斯,而是伸出了手。

她接過羊皮紙,像打開普通的信一樣乾脆地將它打開。

「嗯…過於符合我的預想,反而讓我感到不自在啊,這簡直就像是把我和你的密會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一樣。」

「您真會說笑。」

羅倫斯用商談用的懇切笑容回答之後,艾普隨手把羊皮紙放在桌上。』

「那個男人就席了嗎……」

她閉上眼自言自語地說道。

至少,羅倫斯送來的羊皮紙,要比其他的東西更讓艾普費心思。

「你怎麼認為?」

艾普閉著眼問道。

現在還不到耍手段的時候。

「既然艾普小姐接受了,那我的任務就結束了。」

「借地主一族的手交換土地權轉讓書和伊卡庫。我和北邊的背叛者平分伊卡庫帶來的利益,你們則得到附帶的利益。」

「那麼就皆大歡喜了。」

羅倫斯說完,艾普大聲地發出嘆息,並揉了揉眼角。

「人不能親眼審視自己的心,真是件遺憾的事啊。」

相信交易會如此順利地進行下去,並相信對方的,大概只有從未經歷過背叛的人吧。

憑什麼一邊欺騙著他人,一邊卻發自內心地相信自己的交易是不會出問題的呢?

「和誰有過來往嗎?」

她並非是在試探羅倫斯,只是純粹的詢問而已。

「不知道。」

「那麼有可能將伊卡庫秘密地送出去嗎?」

「恐怕只有想辦法要挾或收買看守的士兵了。」

「但土地權轉讓書是讓沒有實權的兒子寫的,其實際的有效性值得懷疑。奇曼對這一點有什麼打算?」

「第三代家主在向附近的領主打過招呼之後,已經算是成人了,鎮上事務的決定權在市議會、教會、周邊領主的手裡。只要找到能為自己實施權力想辦法的靠山,就總會有辦法。」

「原來如此,那麼你是否相信奇曼的話呢?」

艾普俯視著位置比自己低的羅倫斯,如同憐憫無知民眾的貴族一般。

她的口吻,聽起來就像已經確信奇曼設下了圈套等著一樣。

「雖然不相信,但我會服從。」

艾普把視線從羅倫斯身上移開。

「真是完美的回答。但這不足以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

這句話是否意味著她無法接受奇曼的提議呢。

羅倫斯內心也不相信奇曼的話,不過他並不認為這對艾普而言是壞事。

「對艾普小姐來說最好的選擇是什麼?」

羅倫斯反過來問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大家互相爾虞我詐,我一個人坐收漁利。」

「怎麼能這樣——」

羅倫斯慌忙閉上嘴,堵住了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艾普得意地笑著。

她像是在說,繼續說下去啊。

「為什麼要說出這麼孩子氣的話來?」

如果反過來是艾普向奇曼提出這個方案,他恐怕會當場就同意吧。

奇曼一定會狂喜不已的。

為什麼艾普要頑固地抱有疑心呢?

羅倫斯總覺得,不管有什麼理由,這看起來都很奇怪。

如果根本不相信對方,那麼只要拒絕就可以了。

難道說,她真的不獨吞所有利益就難以釋懷嗎?

為了這樣孩子氣、說出去都會成為笑話的理由。

「孩子氣?沒錯,我就是像小孩子一樣。」

艾普笑了笑,輕輕地做著深呼吸。

她呼出的氣息意外地翻動了桌上的紙張。

「被暖爐的火燒傷的嬰兒,見到沒點火的暖爐也會害怕吧。」

「……要是那樣的話,商人除了在空無一物的房間里發抖,什麼也做不了呢。」

商人理應是無論怎樣被騙、被燒傷,都會拚命伸手去拿取利益的人啊。

但是艾普難道就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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