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倫斯打了個大噴嚏。
獨自旅行時當然無所謂,但羅倫斯這段時間都是與啰唆的傲慢傢伙一起旅行,所以他一直注意著。結果,還是不小心大聲打了噴嚏。
羅倫斯慌張地想要查看與他同睡一床棉被的旅伴有沒有醒來時,感覺到今天特別冷。
後來,他總算髮現自己是獨自一人睡在馬克的攤販旁。
「……」
雖然羅倫斯是早有覺悟,所以刻意選擇獨自入睡,但一醒來依然感受到莫大的失落感。
醒來時總有人陪在身邊。
這種事總是能夠很快地適應。然而,一旦失去後,才發現其價值之大。
羅倫斯決定不再戀戀不捨地賴著棉被裡的溫暖感覺,他毅然地站起身子。
一站起身子,冰冷的空氣迅速包圍住羅倫斯全身。
在天色仍顯得昏暗的這個時間,小夥子早已起床在攤販前掃地。
「啊,早安。」
「喔,早。」
小夥子似乎平時就在這個時間起床,並著手準備開店,他的樣子不像因為羅倫斯這位主人的朋友在身旁才刻意表現。小夥子隨意地與走過攤販前面的少年們打招呼。
他是個表現可圈可點的徒弟。
這應該不是馬克教育得好,而是小夥子本來就相當優秀吧。
「對了。」
聽到羅倫斯如此搭腔,小夥子機靈地回過頭來。
「馬克有交代今天要做什麼嗎?」
「沒有,主人沒有交代……那個,是要幫忙您把無義之徒推進陷阱嗎?」
小夥子的表情一變,並壓低聲音誇張地說道。羅倫斯聽了,不禁霎時感到吃驚。不過,他立刻拿出商人本領,迅速露出事態嚴重的表情點點頭說:
「我不能告訴你詳情,但差不多是這麼回事。說不定要拜託你負責其中困難的工作。」
小夥子像是把麥草綁成的掃把當成長劍似地貼在腰際,咽下口水。
看著小夥子的模樣,羅倫斯確信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小夥子雖然善盡職責地做著麥子店的跑腿工作,但其實他的內心仍留有對騎士或傭兵的憧憬。
像無義之徒這般辭彙,只會在故事裡頭出現。
像是看見了從前的自己似的,羅倫斯不禁覺得心頭一陣搔癢難耐。
「你叫什麼名字?」
「咦?啊,呃……」
當商人詢問對方的姓名時,就表示認同對方能夠獨當一面。
小夥子應該從沒被詢問過姓名吧。
雖然羅倫斯從小夥子的慌張模樣就能猜出這個事實,但他心想小夥子果然很優秀。
因為小夥子立刻以穩重的口吻回答說:
「蘭德。我是艾吾.蘭德。」
「你出生於比這裡更北的地方嗎?」
「是的,我是從被雪和霜凍結的村落來的。」
羅倫斯當下就明白了小夥子會這麼形容。並非這樣比較容易傳達村落的模樣,而是他最後回眸一看的村落就是這般景象。
這就是所謂的北方。
「原來如此。蘭德,今天就拜託你了。」
看見羅倫斯伸出右手,蘭德急忙用衣服擦了擦手掌心後,握住羅倫斯的手。
雖然蘭德的手掌心長滿了繭、觸感硬實,但仍是一雙未來有可能握住任何美好前程的手。
怎麼能輸給他呢。
羅倫斯一邊這麼想,一邊鬆開手說:
「那麼,我想先填飽肚子。這時間有什麼地方開始賣吃的了嗎?」
「有攤販專門賣乾燥麵包給旅人們吃,需要我幫您買回來嗎?」
「那就拜託你好了。」
羅倫斯說罷,取出兩枚像銅幣一樣黑的伊雷多銀幣交給了蘭德。
「那個,只要一枚就可以買到很多了。」
「另一枚是預付酬勞。你放心,我當然會另外支付正式的酬勞。」
看著一臉愕然的蘭德,羅倫斯一邊笑笑,一邊補充說:
「再拖拖拉拉的,等會兒馬克就來了喔。他會說吃什麼早餐太浪費了,對吧?」
蘭德聽了,急忙點點頭跑了出去。
羅倫斯目送蘭德的背影離去後,便把視線移向對街攤販與攤販之間的通道。
「你別寵壞我們家的小子啊。」
「那你出聲阻止不就好了。」
馬克從貨物之間的空隙里走了出來,他扭曲著一副很無趣的表情,並夾雜著嘆息聲說:
「畢竟最近天氣這麼冷。萬一讓他餓肚子害他感冒了,傷腦筋的人是我。」
從這話里,可以聽出馬克其實是挺疼愛蘭德的。
不過,讓蘭德吃早餐並非純粹出於親切心,而是因為在羅倫斯的計畫中,他確實是極重要的角色。
商人並非教會的聖職者。當商人採取行動時,一定有其他的企圖。
「今天應該也會是個好天氣,生意會很好喔。」
羅倫斯點頭回應馬克,然後深呼吸一口氣。
清晨的冰冷空氣感覺舒服極了。
而且,呼出空氣時,一切多餘的思緒也隨之呼出。
接下來只須想著如何讓計畫成功。
等到成功之後,再來猶豫或思考都還來得及。
「那麼,先填飽肚子吧!」
羅倫斯一邊看著蘭德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一邊提起勁地說道。
這裡瀰漫的氣氛完全不同。
羅倫斯來了之後,最先產生這樣的感受。
乍看下彷彿湖面般平靜,但是伸手一探,卻發現像滾水一樣燙手。
打從黎明到來、旭日東升後,唯獨這裡的一角有著異樣的人潮密集度,每個人的視線都投向同一家攤販。
那是卡梅爾森里唯一專門買賣礦石的攤販。每個人的目光都是集中於擺在攤販前方、臨時做好的價格板上。
價格板上一行行寫著黃鐵礦的形狀與重量,每行旁邊掛了寫著價格與等候買入人數的木牌。
雖然價格板上也沒忘了空出等候賣出的欄位,但那欄位應該沒機會掛上木牌吧。
「平均價格是……八百伊雷多啊。」
這金額是原有價格的八十倍左右。
只能說這價格太誇張了。但是,這道理就像沒有人能夠讓發狂的馬兒安靜下來一樣,想要抑制價格的上漲談何容易。
面對能夠不勞而獲的好機會,人們的理性就跟用泥土做成的繩索沒兩樣,根本沒辦法駕馭得了馬兒。
雖然距離市場開放的鐘聲響起仍有一段時間,但大家都默認事先的交易。因此,在羅倫斯來到攤販前之後,仍不時看到有商人走近攤販在老闆耳邊竊竊私語,等累積到一定數量後,老闆便緩慢地一一更換價格板上的木牌。
老闆之所以沒有當下更換價位木牌,想必是為了不讓大家知道是誰用了多少錢、買下哪種黃鐵礦吧。
不管老闆的用意為何,等候買入的人數依然不減反增。
就在羅倫斯暗自計算起所有等候買入的金額時,他的視線角落閃過了一個人影。
他往那方向一看,發現了阿瑪堤的身影。
雖然昨晚是羅倫斯先發現了阿瑪堤,但阿瑪堤同樣是不會漏看任何賺錢機會的商人,他的目光似乎與羅倫斯一樣地犀利。當羅倫斯看向他時,就彷彿聽見了移動視線的聲音般,他也看向了羅倫斯。
以兩人的關係來說,沒必要熱情地互打招呼。
只是,羅倫斯與阿瑪堤約好在市場開放的鐘聲響起後收取現金,所以羅倫斯也不便表現得太冷淡。
就在這些思緒瞬間浮現羅倫斯的腦海時,阿瑪堤先露出笑容並輕輕點點頭。
羅倫斯還來不及驚訝,便立刻發現了阿瑪堤會如此表現的原因。
因為赫蘿就在他的身邊。
不知怎地,赫蘿沒有打扮成城市女孩的模樣,而是一身修女的裝扮。她在長袍上別了三根純白色大羽毛,即使在遠處也能夠清楚看見。
赫蘿的視線一直朝向攤販,絲毫沒有看向羅倫斯的打算。
看著阿瑪堤的笑臉,羅倫斯不禁感到腹部深處微微發熱。
然而,當羅倫斯看見阿瑪堤在赫蘿耳邊竊竊私語後,穿過並肩而坐的商人們朝著這方走來時,他佯裝平靜的模樣,就彷彿內心那般感受根本不存在似的。
只要對方不是赫蘿,羅倫斯有自信他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