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一日來臨。
月底──是山田妖精新作初稿的截稿日,也是我幫自己定下的新作小說截稿日。
「…………」
我把褐色的信封袋夾在腋下,站在水晶宮殿前方。
在決戰開始之前,緊張、不安與恐怖讓我不禁豎起雞皮疙瘩。
雖然並不是沒有自信。畢竟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題材,也在幹勁MA燃燒的鬥志下完成寫作。我的內心,現在充滿了過去未曾有過的成就感。
我寫出了超級有趣的東西,這種強烈的手感我的確感受到了。
但即使如此腳上也沒有停止發抖。
理由不需要我多說。
自己使出渾身解數所創作出來的東西,會覺得有趣是理所當然的。
沒有人不是這樣。
大家都會把自己的小孩當作神童看待。
就算自己覺得亂有趣一把──其他人是不是也會有這種相同的感受,不經他們閱讀過後是沒辦法知道的。
就算我覺得超級有趣,也許讀者並不這麼認為。
所以才這麼令人害怕,讓人不安到無所適從。感覺腸胃好像快要爆炸一樣。
這股恐怖與不安,得把自己所寫的東西給別人閱讀過之後,才能夠一點一滴的漸漸緩和。
當讀者發出「真是有趣」這種心聲後,才能培養出「自信」這種東西。
出道三年……我寫了數也數不清的文章供人閱讀,並且獲得感想。
因此雖然很微弱,但也總算能感受到「我寫的東西,看來對其他某些人來說似乎相當有趣」的這種手感。
幸運的是,我能夠遇見可以跟自己一起對相同事物說出「有趣」的讀者。
之前所舉辦的簽名會上,還能夠直接與他們交談──能夠有這麼美好的相遇真的令我很高興。同時能夠獲得這麼多無形的收穫,也令我十分感動。
不過,這次我寫的是跟以往完全不同的內容。
跟至今的作法不同,我是用過去不順遂時的方式來進行這次的工作。
所以──
用這種方式創作出來的東西,對我自己以外的某人來說是否真的有趣,不實際給他們閱讀之前還真是無從得知。
這真的無計可施。因為還沒有給其他人閱讀過,我自己真的沒有把握。
賴以維生的「自信」這玩意兒,也像這樣因為一點小事就完全從零開始。
一切都變得很模糊,無法掌握住方向。
就跟妹妹的內心一樣。
我緊壓著心臟自言自語地說著:
「啊啊……好久沒出現了,這個令人忌諱卻又懷念的感覺。」
我不會忘記……第一次造訪出版社時的那個緊張感。
第一次寫好小說,上傳到網路上時,那股陷入混沌的感情。
──直到「那個人」把最初的感想送來為止,我都一直悶悶不樂。
「……喝!」
我稍微冷靜下來了。看來是因為──想起以前那位有如朋友,又有如恩人般的人吧。
雖然我們只有用信件跟聊天室交談過,所以他的長相、或本名,就連性別我也不清楚。
但從那成熟的語氣看來,對方一定是年長的男性吧。
我們聊了很多,話題全部都是我寫的小說。像是哪一段劇情很有趣,或是喜歡哪個角色──之類的。常常漫無邊際地,就這樣聊了好幾個小時。
那時候非常快樂,快樂到甚至是我決定要成為職業小說家的契機。
雖然,我們現在已經沒有再繼續互相聯絡了。
那個人──最後一次跟我聊的內容是什麼呢?
最近,我打算參加小說的新人獎選拔,好像……是聊著這種話題的樣子……
「好啦。」
哎呀……現在,可不是像這樣子……懷念過去的時候。
「上吧。」
恐懼雖然沒有消失,但即使如此還是要往前踏出一步。
「現在!一決勝負!」
我在下定決心的同時,按下電鈴。
叮咚。
「…………奇怪?」
沒有回應。平常的話,不用五秒就會聽到「示出證明」這個令人羞愧到不行的口號才對。剛好出門了?不對,這不可能。「三十一日下午五點會去你家。」、「那一天就是決定勝負的時候。」這些我已經不停的重複對她說過好幾次。就連昨天也是用「就是明天了喔!」這種話對她再度強調過了。
「……難道是,來不及完成原稿,逃跑了……嗎?」
……也許有這可能性。山田妖精到了昨天也還是老樣子,一派輕鬆地說她的原稿連一個字都還沒有寫。才短短一天根本不可能把小說完成。
妖精的原稿沒有完成──這的確有可能。
但是,妖精她逃跑了──這件事可能嗎?
「怎麼可能。」
自己的推測,被自己給否決了。
山田妖精自從跟我約好一決勝負後……就一直充滿自信並且維持著「贏過像你這樣的廢物是理所當然」的那種態度。實在看不出來那是演技或虛張聲勢。
再加上,考慮到妖精到今天為止的實際成績。那個暢銷作家大師,自從出道以來,一直都是保持著一年出版四本書的步調,持續發售新刊。
也就是說,她有在遵守截稿日期。
至少,就算沒遵守說給新人作家聽的唬人用日期,真正危險的截稿日,她應該一直有確實遵守才對。
也因為這樣,那個偷懶不寫稿整天玩魔物獵人的笨蛋,跟優良作家──山田妖精老師就是同一個人這件事,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
從這個狀況來看原稿怎麼樣都不可能完成,但從實績來看原稿卻不可能沒有完成。說她逃跑了,這也很難想像,可是那傢伙卻沒有出來開門。
這真是難以判斷的狀況。
………………
「…………總該不會……死在屋裡了吧?」
……應該不可能……吧。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雖然感到迷惑,但我還是慢慢地走入了水晶宮殿的庭院里。
「喂~~有人在嗎!?」
我打開玄關對裡頭呼喊,但是沒有反應。
跟往常一樣昏暗的西洋式走廊與略嫌陡峭的樓梯,在我呼喊之後回歸寂靜。
「有人在家嗎──!」
我朝工作室──也就是二樓呼喊,但依舊沒有反應。
這種感覺,彷彿山田家真的異變為幽靈鬼屋一樣。
…………一分鐘……兩分鐘的等待過去了,我再度呼喊。
「山田妖精老師──你在家嗎──?」
……………………
「我擅自進來啰──」
連半點回應都沒有,於是我決定前往工作室看看。
沒辦法……因為,這明顯不是普通狀況。
「………………」
我保持警戒登上樓梯,站在妖精的工作室──被封閉的大門前。
我從房門內感到一股奇妙的壓力……沒錯,有點像是那個「不敞開的房間」一樣。
我咕嘟吞下口水,接著握住門把。
嘰嘰……伴隨著有如驚悚電影般的音效,打開房門。
喀噠喀噠,有道我非常熟悉的聲音。
是敲打鍵盤的聲音。
「妖──」
原本想要出聲叫她,但卻沒辦法。因為我看到在工作室裡頭,坐在計算機桌前的妖精側臉。
那是從以前到現在,我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
這表情非常適合用鬼神般的氣魄來形容,她面對屏幕,專心一志地敲打著鍵盤。
到昨天為止那個傻笑著拖稿的笨蛋作家,已經不存在於此地。
一個人孤單地穿著火災現場裝備,狩獵紅色轟龍的職業獵人,也消失無蹤。
這跟過去我想像中完全相同,帥氣的山田妖精老師正在工作。
「…………」
我無言地環視房間……接著用手指在架子上划過。
望向指腹,上頭沾著少許的灰塵。這個房間的主人,過去明明是個從來不會忘記打掃的人。
「……這是……」
不禁脫口而出的自言自語,讓妖精有了反應。她像是受到驚嚇般顫抖肩膀,並停止敲打鍵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