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擴散的惡意,收束的善意

●——寺澤泰典——

緩緩將鹽烤白帶魚往嘴裡送。

坐在餐桌對面的女兒亞季正把白醋往灑滿柴魚片的烤茄子上滴。

窗外天色已轉黑很久,過了晚上九點。

由於自己近日忙於搜查案件而晚回家,常導致寺澤家的晚餐延後開動。

「……後啊……課上……到的話……去找……英翻日……」

寶貝女兒似乎正興高采烈地說著今日學校發生的事,但寺澤幾乎都沒聽進去。儘管身處家裡廚房,他的「刑警開關」還沒關掉。

他瞄向電視,看到新聞節目一如往常用特別節目來報導北關東連續殺人分屍案。

「永無止盡的殺意」、「寄生於人心內的怪物」、「殺人儀式的可能性?」「某國際黑道組織暗躍的傳聞!?」

看似意有所指,事實上根本沒有半點意義的聳動標題。

然後看主播一本正經報導出的內容,也凈是寺澤已知道的消息。

這也理所當然,畢竟是他們警方正在搜查的事件,就算看新聞也不會有更新的線索。

畫面中一些藝人與自稱「評論專家」的傢伙,七嘴八舌地說著可笑至極的破天荒推論。

——哪個傢伙都只會信口雌黃,道聽塗說。

吞下以白芝麻與味噌涼拌,挺有嚼勁的菠菜後,寺澤嘆了口氣。

案件的搜查可說進行得極為不順。

分屍案最初的被害人是名在IT相關企業上班的OL。遺體是在自家附近的公園被發現。第二人則是參加一個小劇團,立志成為女演員的大學生。在街旁的小巷子中被找到。

第三人是音樂學校的小提琴老師。在學校附近的私人停車場被找到。

然後昨天晚上,終究還是出現了第四位犧牲者。

是名女運動教練。遺體被丟棄在海岸邊。

除了同為年輕女性以外,四名被害人之間並沒有任何共通點及交友關係。

而且共計十六肢遭殘忍切下的手腳,至今連一肢都沒能找到。

目前這一連串動機、目的一切不明的事件,被認為是完全無差別殺人。

至今仍未掌握有力的目擊情報。儘管有幾人透過網路或匿名電話宣稱是他們下的手,但只是些想趁機出名的好事之徒,一被警方抓去問話就全哭著道歉了。實在愚蠢至極。

由於遺體上的掐痕驗不出指紋,因此兇手就是個不搶財物也不性侵,一昧隨機掐死年輕女孩,再將她們的手腳砍下帶走的駭人殺人狂。

完全掌握不了兇手的形象或特徵。

寺澤又嘆了打從這個月來不知第幾十次的氣。儘管他這二十多年來已偵破過各種艱難案件,但這次也幾乎快要舉雙手投降。

「——結果啊,晴海不知為何突然生起氣……欸,爸爸?」

突然被冷冷地一喊,寺澤才終於抬起頭來。

看到的是女兒亞季從餐桌對面的位置不悅地瞪過來。

「……你有在好好聽我說話嗎?」

「欸?喔、喔,當然啊。」

一邊假裝挑白帶魚的骨頭,一邊語帶模糊回答。因為他其實沒在聽。

「……不用裝了啦!」

眼見今年滿十六歲的寶貝女兒一張臉鼓得跟松鼠似的。

「反正你一定還在『刑警大人模式』對吧?」

由於完全如她所言,寺澤無法反駁。雖然他在外為了調查案件或審問情報,多少會虛張聲勢來唬人,但在家中卻沒成功騙過家人半次。

一見寺澤不發一語,亞季故做誇張地聳聳肩嘆了氣。

「唉唷!我不是都說好幾次,你熱心工作沒關係,但至少在家裡要讓腦袋和身體好好休息了嗎?難得我這麼努力想讓只有我們父女倆的寂寞餐桌增添氣氛耶。要是你再不節制點,我可能會離開這裡跑去找媽媽和真季喔〜」

「啊,別別別,抱歉亞季,只有這事你千萬饒過爸爸啊。」

寺澤苦笑著動筷子去夾烤茄子。

「要是連你都拋棄爸爸,那爸爸只能餓死啦。」

不——若當真發生,恐怕自己在餓死前會先選擇自我了斷。

老婆晶子和另一個女兒真季在距今快兩年前離開了這個家。

自那之後,寺澤就與長女亞季同住。

被妻子拋棄的理由再簡單不過。

因為寺澤就像現在這樣埋首於工作,完全不顧家庭內的事。

晶子沒有半點不對。再怎麼撇開個人的主觀意識來看,她都是位稱職的妻子。

寺澤比誰都清楚這點,所有的錯全出在自己身上。

連妻子鬧分居的那時候,自覺自己實在沒出息的寺澤要兩個女兒都跟著母親走,不過長女亞季卻說願意留在這個家。

「媽媽很靠得住,往後也能過得很好。可是爸爸你這個除了工作外什麼都不會的人,要是我們當中沒有個人陪著你,你根本沒辦法好好生活嘛。」——長女是這麼說的。

那個當下,寺澤頭一次在女兒面前掉淚。

從那之後,寺澤努力成為一個將亞季的事為最優先考慮的人。但是事情並沒那麼順利,自己的重心無論如何都會偏向工作。

儘管身為公僕的警察他非常優秀,但身為父親卻是個無可救藥又無能的男人——寺澤有如此自覺。

「真的抱歉,我現在會專心聽。你剛剛好像說……晴海她突然生氣了?」

勉強想起剛才女兒提到,自己卻右耳進左耳出的內容片段,想要打圓場。

「呃,她為什麼要生氣呀?」

真田晴海是亞季從小學起的同學,也是她最親的朋友。來過家裡幾次,參加弓道社,生日記得是在九月上旬,血型為AB型,極度愛吃甜食。儘管面對何事都能冷靜應對的酷妹,一旦去唱卡拉OK就會性格大變,從重金屬搖滾到鏗鏘有力的演歌無所不唱,唱上癮後更不會輕易放開麥克風。鮮少更新部落格,上個月則似乎和亞季一起打倒了什麼遊戲里的魔王。

寺澤不停在腦中復誦有關真田晴海的所有資料。覺得說什麼都至少得掌握女兒的交友關係,寺澤將亞季主要朋友的個人資料牢記在腦中。

「我有說啊,因為華志摩同學啦。每次看到我找華志摩同學講話,晴海都會不高興耶。」

「……華志摩同學?」

寺澤連忙迅速重翻了腦中的個資手冊,在「女兒的朋友」欄位中卻找不著這個華志摩同學的名字。看來自己調查得不夠仔細,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呃……抱歉啊亞季,你說的那個同學是?」

「啊,對耶,還沒和爸爸你說過呢。華志摩玲子同學是前陣子轉學來我班上的女生喔。」「喔,是轉學生啊?」

難怪不知道。寺澤趕緊將華志摩玲子的名字寫進腦中的手冊里。

「這個叫華志摩的同學是怎樣的人呀?」

——寶貝女兒的新同班同學。

身為努力成為家庭至上的男人,寺澤必須得儘早掌握她的個資。

「嗯……是個超級不愛講話的人。我還沒見過她持續講話超過兩秒以上呢。」

「的確算很不愛啊。你們交情好嗎?」

「唔……很難講耶。」

亞季難得露出沒自信的表情支吾其詞。

「雖然我很想和她打好關係,可是華志摩同學似乎不太喜歡我。其實應該說,她不想跟任何人打好關係耶?她說過她不太擅長和人講話呢。」

「……你為什麼想和那種同學打好關係呢?」

「因為她才剛轉學來啊。沒有人快點和她打好關係溶入班上,她會錯失交朋友的機會不是嗎?一旦沒把握最初的機會,想在學校交到新朋友可是很困難的喔。」

寺澤的女兒一本正經且斬釘截鐵地說,彷佛在說什麼真理一般。

「但你不是說那個叫……華志摩同學來著的不擅長與人相處嗎?那你何必硬把她拉去加入其他人呢……」

你總是愛替別人瞎操心。

寺澤把這句湧上喉頭的話硬吞了回去。

——因為不正是多虧亞季愛操心,才願意留下來照顧他啊。

「不,也罷,你這樣就對了。好好去交朋友吧。要不幹脆你下次請那個華志摩同學來我們家吧。爸爸也不太擅長和人相處,或許能和她合得來啊。」

看到父親揚起嘴角這麼說,亞季卻是一臉傻住。

「爸爸你是怎麼啦?態度突然大轉變,感覺怪怪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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