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4)

「教父啊,」他說,「守在我跟前,陪著我同死神會面吧。也許他看到你在我跟前,就會嚇跑了,不再敢來纏我,我就可以安安靜靜的了。或者,你也可以說上一句話,幕後操縱操縱,嗯?」

快要死的人眨眨眼、似乎是在將老頭子的軍,不過態度並不嚴肅:

「你同死神反正是親兄弟嘛。」

然後,好像生怕老頭子生氣似的,他抓住老頭子的手,說:

「守在我跟前,讓我就這樣握著你的手,就像我們在鬥智中勝過了別人一樣,我們也會在鬥智中勝過死神這個狗雜種。教父啊,千萬別把我讓給死神。」

老頭子做了個手勢,讓別人離開病房。他們出去了。他用他那雙寬大的手,握住了勁科·阿班旦杜枯萎得像雞爪子一樣的手。老頭子一再安慰他的朋友,語氣沉靜,反覆消除他的顧慮。他倆就這樣一道等待死神到來,似乎老頭子真能夠把勁科·阿班旦杜的命從人類最兇惡的刑事犯手中奪回來一樣。

對康妮·考利昂來說,那天婚禮結束得很順利。新郎卡羅·瑞澤也表演得很有技巧,很有生氣;新娘錢包里的兩萬美元給了他極大的鼓舞。不過,新娘雖樂意放棄自己處女的純潔卻不樂意放棄錢包。為了錢包,他不得不把她的一隻眼睛打青。

璐西·曼琪妮在家裡等著桑兒·考利昂來電話,心中滿以為他會要求她出去玩一天的。未了,她自己打電話到他家。當她聽到接電話的是個女人的聲音時,她把電話掛上了。她沒有想到,有幾個人當時就注意到她同桑兒為了那要命的半小時而離開了會場;現在到處都在傳播著閑話,說桑迪諾·考利昂已經另找到了一個玩弄的對象,還說什麼他同他妹妹的伴娘已經「幹上了」。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做了個可怕的夢。在夢裡,他看到考利昂老頭子戴著有檐的帽子,穿著寬大的罩衫,還戴著厚手套,在他的殯儀館前面,從車上扔下一具被子彈打穿了的屍體,同時高聲大喊:

「注意,亞美利哥,對任何人都不許透露,趕快把這個人埋掉。」

他哼哼起來,哼得那麼響,那麼久,老伴也給鬧醒了。她把他搖醒。

「唉,你這人,真是,」她發牢騷地說,「剛參加婚禮就做惡夢。」

愷*亞當姆斯由鮑里·嘎吐和克萊門扎護送,到達她在紐約市區下榻的旅館。汽車很大,很豪華,由嘎吐駕駛,克萊門扎坐在後面;緊挨著司機的前座是讓給凱的。她發覺這兩個人都有點毛手毛腳,洋里洋氣的。他們的談吐也是電影里常聽到的布魯克林腔調;他們對她顯得過分彬彬有禮。在車上,她同這兩個人隨便交談。使她感到驚奇的是:他倆在談到邁克爾時,總要流露出明確的愛慕和敬仰之情。邁克爾總是轉彎抹角地讓她相信,他在他父親的世界裡,是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而現在,克萊門扎說出來的話,使她確信那位「老人家」認為邁克爾是他三個兒子中最出色的一個,是肯定會繼承家業的一個。

「家業的具體內容是什麼?」愷用最自然的語氣問道。

鮑里。嘎吐在轉方向盤的時候,向她很快地瞟了一眼。在她後面的克萊門扎以驚訝的語氣說:

「邁克爾沒有給你講過?考利昂先生是美國經營義大利橄欖油的最大的進口商。眼下戰爭已經結束,這種家業又可以發大財了。他正需要像邁克爾這樣精明能幹的小夥子。」

到了旅館,克萊門扎堅持要陪她到服務台去。當她提出反對時,他簡單地說:

「老闆吩咐,要把你安全送到。這是我的任務。」

當她拿到了房間鑰匙之後,他陪她走到電梯門口,一直等到她進了電梯。她笑著向他揮揮手;他也笑,笑得那麼真摯而得意,使她感到驚奇。她上了電梯,所以沒有看到他又回到旅館的登記處去問道:

「她登記的是什麼名字?」

旅館登記員冷冰冰地瞧瞧克萊門扎。克萊門扎把他手裡揉來揉去的紙團放在櫃檯上,向登記員滾了過去;登記員抓起紙團,馬上就說:

「邁克爾·考利昂夫婦。」

鮑里·嘎吐回到汽車裡說:

「姑娘不錯。」

克萊門扎哼了一聲。

「邁克爾同她已經幹起來了。」

他認為,幹這種事等結婚以後才行。「明天一大早就把車開來接我,」他對鮑里·嘎吐說。「黑根給咱們搞了些差事,必須馬上完成。」

星期天晚上,湯姆·黑根才同他妻子吻別,驅車直奔飛機場。持有特字第一號優先證(這是五角大樓總參謀部的一位軍官送來的可喜禮物),他順順利利地登上了一架飛往洛杉磯的飛機。

對湯姆·黑根來說,這一天雖然忙,但忙得痛快。勁科·阿班旦杜在清晨三點鐘已經死了;當考利昂老頭子從醫院回來的時候,就已經通知黑根說,他現在就是正式參謀了。這就意味著,黑根會成為一個非常有錢的人,當然不用說也有權。

這個任命,打破了參謀向來都是純血統的西西里人這一傳統。黑根作為考利昂家中一個成員的這一事實,也沒有能夠改變人們對這一問題的傳統觀念。因為這是一個血統問題。只有一生下來就經過耳濡目染而習慣於緘默作風,即守口如瓶的準則,才有資格擔當「參謀」這個關鍵的職務。

在決定政策的考利昂老頭子和實際執行命令的工作人員之間,還有三層人員,或三個緩衝層。有這樣的體系,任何問題也不可能追溯到頂層來。除非參謀叛變。那天早上,考利昂老頭子就發出明確的指示,怎樣收拾那兩個打傷了亞美利哥·勃納瑟拉的女兒的年輕人。但是他把命令私下交給湯姆·黑根。當天,黑根也同樣是在私下,沒有任何別的人在場,把命令轉交給了克萊門扎。接著,克萊門扎又轉告鮑里·嘎吐去執行任務。鮑里·嘎吐就馬上糾集人馬來執行任務。鮑里·嘎吐和他手下的人是不會知道為什麼要執行這樣一項特殊任務,也不會知道是誰下的這道命令。要把老頭子牽涉進去,那就得要使這根鏈條上的每個環節都一一背叛老頭子才行;這種事雖然從來沒有發生過,但始終是有可能的。預防這種可能性的辦法也是人所共知的。就是把鏈條上的一個環節搞掉。

「參謀」的任務顧名思義是老頭子的顧問,是他的右手,是他的輔助頭腦,也是他最親密的夥伴,最親密的朋友。有重要任務要出差,他給老頭子開車;在會談中,他就出來給老頭子搞些點心、咖啡、三明治、新鮮雪茄煙。他會知道或幾乎知道老頭子知道的一切,也就是洞察權力結構中所有的細胞。他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置老頭子於死地的人。但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參謀背叛了一個老頭子。在美國站穩了腳根的任何一個強大的西西里家族中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因為背叛是沒有前途的。每個當參謀的人都知道:如果他忠誠,他會有錢、有權,還會受人尊敬。如果遇到不幸,他的妻子兒子會受到保護和照顧,與他活著時一樣。如果他保持忠誠。

在某些問題上,參謀就得以較為公開的方式代表他的老頭子辦事,然而卻不能牽連他的主子。黑根坐飛機到加利福尼亞要解決的正是這樣一個問題。他明白,他作為參謀的事業將受到這項任務的成敗的嚴重影響。從家族事業的標準來看,約翰昵*方檀是否得到那部戰爭片中他所夢寐以求的角色,是小事一樁。更為重要的是下個星期五同維吉爾·索洛佐的會見。但是黑根知道,對老頭子個人而言,兩樁事情同樣重要,都是決定一個參謀是否稱職的關鍵。

活塞式飛機震顫得很厲害,搖撼著湯姆·黑根的已經很緊張的神經系統。他向女招待員要了一杯馬丁尼酒,想鎮靜一下。老頭子和約翰昵已經把電影製片廠的老闆傑克·烏爾茨的性格特點向他勾勒清楚了。但是,他確認,老頭子要恪守他對約翰昵的諾言。他的任務就是談判和接洽。

黑根靠在椅背上,回憶向他提供的全部情報。傑克*烏爾茨是好萊塢三個主要電影製片廠的老闆之一,他自己的製片廠通過合同掌握著幾十個明星。他是美國總統的戰爭情報顧問委員會電影部的委員,這就說明,他協助攝製宣傳影片。他在白宮參加過宴會。他在他的家裡款待過約·埃德加·胡佛。但這一切沒有一條值得重視,都只不過是些官方聯繫而已。烏爾茨並沒有任何個人政治權力,這主要是因為他是個極端的反動分子,另外還因為他是個權迷心竅的狂妄分子,喜歡濫用職權,根本不顧這樣蠻幹的後果必然使成群的敵人從地里鑽出來。

黑根嘆了口氣,實在沒有辦法「把握」傑克·烏爾茨。他打開公事皮包,想設法幹些抄抄寫寫的工作,但是他太累了。他又要了一杯馬丁尼酒,接著又回憶自己一生的經歷,他沒有什麼可遺憾的,真的,他感到自己幸運極了。不管因為什麼理由,他十年前所選擇的道路,對他來說,已經證明是正確的。他是有成就的,他感到生活很有意義。

湯姆·黑根今年三十五歲,個兒高高的,身材很苗條,頭髮理成了平頭,容貌普普通通。他是個律師:雖然律師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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