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一章 誰道天涯知己少

多年以後,呂蒙立在大燕明堂之上,總是想到曹操死訊傳到許縣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制度未立,即便是燕公所在的駐蹕之處,公堂所在,也不過只有區區三十幾名文武在那裡處置事關整個天下的機密文書,忙活的像一群快活的耗子。

但唯獨那個下午,三十幾個人集體變成了木偶。

其實,公孫珣聽到彙報,查閱了公文,確定了曹操死訊後,並沒有什麼任何額外的情緒外露。

想想也是,他有什麼情緒好外露的呢?又該有什麼情緒呢?

曹操是敵人,這一點毋庸置疑,連他公孫珣自己都在戰場上當面說過『足下不死,孤不得安』之類的話;

而且曹操是戰場上窮途末路,主動赴死……這廝在這場戰爭中失去了自己的連襟、自己的堂弟、自己的女婿、自己的養子,丟掉了自己所有的地盤,然後被人堵在了城牆下,進退不能,那他除了笑呼與你開國侯也沒什麼別的路可選吧?

然而,公孫珣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哪裡讓他覺得膈應。

須知道,此時曹操身死,中原大戰幾乎完美落幕,他公孫珣要是興緻來了,文雅點,是可以來個橫槊賦詩,契闊談訁燕的,這自然是極佳的;極端一點,他還可以舉著曹操首級灌成的金杯,將荀彧等人綁來,舉杯質問天下還有誰敢不服?這雖然不符合他性格,卻也別開生面。

但問題在於,此時為什麼會一丁點獲勝後的振奮之意都沒有呢?

曹孟德之死,明明就是標誌著他公孫珣霸業的最佳註腳啊?

但事實就是如此,公孫珣此時殊無心思,他既沒有半點豪情壯志,也沒有什麼格外明顯的哀傷之意,就只是坐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之餘只是覺得此事中哪裡有些不對,哪裡有些讓他不爽,哪裡有些讓他膈應而已!

不是徐興,徐興作為千石級別且有足夠許可權的軍司馬,在獲得那種軍情信息的情況下,完全有資格臨機決斷,調度部隊去追擊。即便是其中有些因為徐榮的緣故,著急將功補過,可人都死了,還是死在了曹操本人箭下,還能說什麼呢?

他只有功,沒有過!

也不是司馬懿,司馬懿是燕軍的前線軍官,在上級徐興身死的情況下,他做出了最優的判斷並取得了最大戰果,一點問題都沒有……甚至,司馬仲達當時上前親自斬首曹操,更像是一種戰場上的尊重。

更別說,其人還在彙報中主動將此行的功勞推給了徐興,以及全體數百名追兵。

事情做到這份上,真的讓人無話可說。

實際上,公孫珣心知肚明,不管是徐興還是司馬懿,在這個事件中都是在履行職責,都是在扮演自己這個燕公的工具!

便是曹孟德臨死前的笑意,說不定也是對著自己發出的!

那聲『開國侯』更是有一絲對自己當初故意用賞格侮辱他的不忿!對方想告訴自己——別裝模作樣了,有資格與你公孫珣做對手的,只有他曹操!

劉表是個什麼玩意?

也就是想到這裡以後,公孫珣終於是想明白了此事中到底是何處不對了——自己可以而且早有準備接受故友兼對手曹操的死亡,也早就接受了曹操死亡中曹孟德本人和自己化身(徐興、司馬懿等燕軍士卒)的存在,因為曹操的死亡本該是他公孫珣和曹孟德之間的事情!

然而,呂布和袁術這兩個王八蛋有什麼資格參與進來?!

他們也配?!

消息是午後便送來然後確認的,而公孫珣摩挲著自己的佩刀,坐在堂上想明白這一點以後,居然已經到了傍晚,這對向來反應敏捷的其人而言簡直匪夷所思……但事實上,周圍從賈詡、荀攸、牽招、龐德四人以下,一直到地位最低的呂蒙,早已經屏息凝氣,等了一整個下午了。

「曹孟德既然伏誅。」公孫珣回過神來,並沒有注意到時間的問題,而是忽然在有些暗淡的光線下開了口。「此戰便已到了結……有幾件事情需要收尾!文和!」

「臣在。」賈詡的語氣莫名緊張。

「曹操既然身死,那反過來說,荀彧、夏侯惇、曹仁等人反而也就無足輕重了。」公孫珣正色吩咐道。「你走一趟,傳遞消息,盡量勸降。」

賈詡欲言又止。

「事情緊急,現在就走。」公孫珣不等對方開口便扶著下頜催促了一句。「對夏侯惇和曹仁以曹操身死,曹昂兄弟尚未成婚為借口,曉之以情……只要願意投降,我自然會專門發一道令特赦;對荀文若則曉之以理,替我問問他,孟德既死,他還想如何?」

賈詡無奈,只能俯首稱命,即刻告退。

賈文和傍晚時分便被派了差事,居然半分都拖延不得,荀公達何等人物,卻是心中和賈詡一樣瞬間明白了公孫珣的心意,然後躲無可躲——其實,本該他去勸降自己族叔才更合適的,但誰讓自己這位燕公現在滿門心思都在這邊呢?於是賈詡那些許避諱反而更惹眼一些。

「公達!」公孫珣果然開口。

而此時,走到堂前的賈詡忽然抬手示意,卻是順便讓堂中絕大部分人全都出去暫避一二,以防看到聽到公孫珣什麼失態之語。

故此,公孫珣開口喊住荀攸之後,堂中居然很快只剩下區區三人,也就是荀公達、龐令明、牽子經這三名心腹,便是王象都主動退出去了。

「公達。」公孫珣眼看著眾人退去,卻也稍駐一二,但很快便迫不及待。「我只有一件事交與你去做……」

「殿下。」既然已經屏去閑雜人等,荀攸終於是忍不住趁機勸了一句。「殿下身為天下之主,有時候需要以大局為重……」

「我還沒登基為天子呢。」公孫珣回覆的極快,也極為任性。「今日容我不講究一次,下不為例!」

荀攸一聲嘆氣,而牽招和龐德雖然穩重,卻依舊糊裡糊塗,而且很快他們就愈發糊塗了。

「既然公達心知肚明,我就不說出來了,省得人家日後說我賞罰不公,有違大體……隨你施為,我只要此心能平!」

而言至於此,公孫珣根本不等荀攸回覆,便直接扶刀起身歸後去了,只剩荀公達三人面面相覷。

當夜無言,第二日,公孫珣宛如昨日沒有半分失態一般,從容發出了一份加蓋了燕公行璽的令箋——其人以燕國公的名義追封徐興為燕國列侯,特遷徐榮一子繼承爵位,並以昔日漢室食邑五千戶的實收數據為準,摺合為錢,作為爵金,許其子孫承爵者按歲按爵等從燕國歲收中支取……是為燕國建制後第一位兌現軍功之侯爵。

這件事情的震動當然極大,雖然說戰事還沒有徹底結束,而且徐興這個五千戶的列侯明顯有追封與戰功格外特殊的雙重緣故,算是一個例外中的例外,但依然極大震動了武將群體。

相較而言,司馬懿與那幾百名騎兵,一起分走了一萬匹布,一千金,全體記勛三轉的巨大總賞格,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不過,也有人注意到了這個賞格,那便是主動留司馬懿等人駐紮到宛城的呂布呂奉先。

呂布當然有充足的說法……他是當年長安朝堂公開任命的南陽太守嘛,是賈詡推薦,死去的劉虞劉伯安簽發的印綬,所以南陽本就是燕公所領,他本人也本就是燕公舊臣。

如果不是袁術領著呂布的兩千兵『護送』著天子、楊彪等人到了南陽最南邊的帝鄉蔡陽觀望局勢,司馬懿等人幾乎要相信他的話了。

當然了,這話也可能變成真的,徐興一個死人都為徐氏掙來了一個開國侯,司馬懿一群讓出功勞大頭的低級軍官與基層士卒都拿到了一萬匹布加一千金的巨大賞格……他呂奉先沒理由不拿到類似等價值的東西。

而一旦拿到這些東西,不要說南陽和宛城,便是小天子和楊彪也會被袁術送回,屆時他呂布自然是燕公舊臣。

「燕公要召見呂府君!」這一日,司馬懿得到了許縣方向傳來的軍令,卻是主動來見呂布。「請足下隨我去許縣謁見燕公,但要先移交宛城給在夕陽聚屯駐相候的程鎮南!」

呂布非但不怒,反而大喜。

當然大喜,因為一切都如同他岳父袁公路所言的那般順利,而且他也是有後手的,停在比水那邊的天子,還有楊彪、京澤兩個有賞格的人,便是他的後手。至於移交宛城,本在預料之中,甚至為了以防可能之萬一,呂布專門讓自己懷孕的妻子隨她父親一起去了蔡陽,所以呂布並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呂布素來信服公孫珣的信用,他相信素來對手下極為公道的這位燕公會給他一個足夠公平的報酬。

畢竟嘛,自己這麼做,不正是按照對方暗示來的嗎?

三日之後,十月二十二日,呂布在司馬懿等人的護送下如約趕到了許縣。

「我家殿下在縣寺後舍設下私宴,正要親自為呂府君接風洗塵。」進入城東的都亭舍中,剛剛落腳,作為白馬義從護軍的龐德便主動來做邀請,端是給足了呂布面子。

呂布自然愈發大喜,當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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