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三十一章 誠既勇兮又以武

十月初四,當孫策、曹洪、樂進、李進、高幹、張超、董襲七人的首級被快馬送到官渡前線的時候,彼處正在激烈戰鬥之中。

這是當然的,五日前烏巢一戰,理所當然的給官渡戰場帶來了一定了結此戰的希望。故此,從前一日開始,稍微休整之後的燕軍便持續發起猛攻,試圖了結此戰。

相對應而言,中原聯軍則明顯失去了往日的相持能力,軍心士氣與可堪一用的部隊數量都下降到了一定程度。

對此,公孫珣採用了一種極為誅心的策略以輔助正面戰場——前線每出現一次戰線更迭,不管是誰進誰退,燕軍必然給南軍送上一份禮物。

區區兩日間,南軍便已經收到了六份大禮,分別是受傷嚴重到昏迷不醒,基本只能等死的黃蓋;徐盛的首級;周泰被清洗乾淨還縫上首級的棺槨;陳武的將旗;毛階的將旗……第六份居然是遁入烏巢後選擇投降的曹操心腹愛將,潁川杜襲杜子緒本人!

天知道曹孟德收到這些戰俘、將旗、屍首是什麼感覺,但其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前線鼓舞士氣了,唯獨接見使者時才稍打精神露面,以做應對而已。

實際上,所謂六次進退中曹軍唯一一次成功的反撲,還是靠著曹仁的奮勇完成的……就在前一日,十月初三那天,白天時候,南軍連續丟掉三道防線後,傍晚時分,曹子孝狼狽撤退回營中,卻發現有一部數百士卒居然沒來得及接到撤退軍令,被整營困在了前線。

羞憤之下,曹仁親自引本陣親兵數百夜襲救援,結果全軍振動,紛紛主動隨從,以至於南軍成功救回部屬之餘居然殺得燕軍措手不及,直接反奪了一條防線。

但是,這種極限狀態下的勇氣是註定不能長久的,第二日,也就是十月初四當天,程普重新穩紮穩打,動員包括下馬的燕軍騎兵在內,以絕對優勢兵力,輪番上前,下午還沒過一半,曹軍便又失去了兩條橫向防線,直接將大營暴露在了身前。

而此時,曹孟德依舊沒有露面。

於是乎,公孫珣一口氣將七個人頭中的六個,外加黃忠的將旗,一口氣全部送了過去。

然而,出乎意料,近乎於空蕩蕩的曹軍大營中,南軍在官渡的幾位主事之人,也就是曹操、曹仁和劉曄了,居然都還能保持冷靜和某種表面上的從容與氣度,倒是讓人有些佩服了。

「曹公!」

眼看著帳中幾人將目光對準了那六個形態各異的人頭之上,作為送人頭的人,連使者都稱不上的司馬懿硬著頭皮解釋了下去。「我家燕公讓在下務必稍作轉告……其中,令婿孫伯符是孤身逃竄途中在黃澤泥沼里伏法的,所以頗有泥污;而樂將軍是在城頭上與我軍平原郭都尉同歸於盡,死前撞翻火盆,所以被火燎燒;至於會稽都尉董襲,是被鄴下甲騎給踩踏而死,所以形狀凄慘;還有李退之,我家燕公說,其人雖然愚蠢,卻到底算是他的舊將,他自會處置……總而言之,我軍並未刻意侮辱、藏匿屍首,還請曹公明鑒。」

「我知道了。」坐在上首的曹操從六個首級上收回目光,語氣平靜。「使者辛苦,替我謝過燕公。」

「除此之外,」曹孟德越是從容,司馬懿就越是謹慎。「令公子曹昂過河前被令婿遣回,應該是連夜送到了夏侯都督那裡,我軍雖然已經在前日便攻破濮陽、離狐、句陽三城,卻並未俘獲曹公子……我家燕公說,請曹公不必太憂慮,儘管放心。」

「我知道了。」曹操微微一嘆,卻還是那句話。

「還有……」司馬懿心下忐忑,繼續俯首以對。「我家燕公還讓我轉告曹公……說濮陽突襲鄴下這一戰,非是他僥倖察覺,恰恰相反,乃是曹公你心懷僥倖,而偏偏他又能無須心懷僥倖。此事回到根本,乃是營州兵與遼東兵本屬錦上添花,早去徐州幾日既可,晚去徐州幾日也可,而彼時曹公卻已經不能等了,倒不如防一手濮陽!大勢所趨,強弱分明,所以還請曹公不要不服。」

「我知道了,也並無不服。」曹操一時失笑,卻又轉而相對。「足下言語妥帖,不知姓名來歷,可否不吝賜教?」

「河內溫縣司馬懿,字仲達,區區陣前一卒,不敢勞曹公垂詢。」司馬懿依舊小心。

「司馬仲達我焉能不知?」曹操一時恍然。「鄴下大學中的才子,河北聞名,更是故人之後……想當年,我初入仕途,為任洛陽北部尉,還是尊父所舉,尊父可還安泰,如今在何處任職?」

「家父身體康健,而自董卓亂後,他便一直在家閑養務農,順便教育幾個幼弟,並未出仕。」

「這是自然,也是好事。」曹操一時感嘆,竟然有些長輩晚輩之間私談的意味了。「尊父畢竟是漢室老臣,又是個公直之人,不出仕是對的,但此番舉止,必然會連累你們兄弟……我不是說此時,此時以你這個年紀,做什麼都是無所謂的,反而可見你家燕公的上心調教,我是說將來的大前途,若仲達你將來想求個大出處,你家中未免反而有些牽累。」

司馬懿茫然抬頭,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覆。

「是這樣的,你們司馬氏雖然與公孫文琪有舊,但一來,畢竟是數代漢臣;二來,卻也畢竟是成了型的百年世族……前者自不用說,後者卻是公孫文琪最忌諱的。」曹操見狀一時失笑,卻愈發顯得和藹起來。「須知漢燕之間,不僅是一家一姓之別,更有制度上的根本不同。前者雖然一直在打壓豪強、壓制世族,卻終究難從根本上擺脫二者,所以世族、豪強在漢室這裡終究算是國之根本;而公孫文琪乃至於我曹操,還有劉玄德這些人,我們之所以興兵至此,本意上便是年輕時多少看到漢室傾頹,心中覺得豪強、世族皆不足以再支撐天下,所以有心清廓,更立制度……」

司馬仲達心中微動,面上卻愈發顯得茫然。

「還不明白嗎?」曹操也跟著愈發懇切和自然了,只是冷冷清清的中軍大帳中,二人中間還擺著足足六個人頭,這種懇切未免讓人心虛。「其實,要說懂公孫文琪的心思,劉玄德其人或許行事更近公孫文琪一些,但只是日常浸染,天然習慣罷了。非要從治政大略上來講,卻是我懂你家燕公多一些。而偏偏你又是我故人之後,我就直言幾句好了,你且一聽……」

「小子不敢。」司馬懿隨即拜倒。

而曹操也不做理會,而是兀自指點道:「假使是我在你家燕公那位子上,那哪怕你司馬仲達才能卓著,履歷清楚,將來功勞、資歷全都水到渠成,可僅憑你們司馬氏的家門,卻也絕不會讓你這種人做到首相的!甚至狠一些,連左右兩相都不給你做,最多最多就是下四相之一罷了。甚至等我死了,還要留遺言給兒子,讓他也不用你!為何如此?因為將來大燕的天下防的便是你們這些延續百年的世族!實際上,現在回頭去想,公孫文琪當年一開始收攏人才的時候,便天然有些這方面考量了,這是我不及他的地方。當然,也有可能是他那時候確實被世族子弟所瞧不上……」

聽到這裡,原本還有警惕心的司馬懿面上依舊不動,心中卻是終於震動到無以復加,儼然也是想起了目前幾位相國的出身……之前鄴下雖然議論紛紛,也因為這七位的出身而有所討論,但考慮到這幾位當仁不讓的資歷和功勞,卻也沒擅加發揮太多。

可是如今順著曹操的提醒反過來一想,司馬仲達卻才如同撥雲見霧一般有所醒悟——是了,呂、婁、韓、王這幾位元從的相位固然是理所當然的,固然不能因為他們出身如何便有所疑慮,但為什麼燕公一開始的幾位元從都是這個身份呢?

這不恰恰還是說明了問題嗎?

至於說什麼世族子弟瞧不上?司馬懿反而覺得荒謬。

總而言之,一念至此,司馬懿心中幾乎動搖。

「你也不必想太多。」曹操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出來對方被說動,卻又莞爾一笑。「不過是一層出身罷了,若你能如審正南一般立下殊勛,想來以公孫文琪的大度,也會對你格外高看一眼的……說到底,還是要看功勞與個人才德的。」

司馬懿趕緊再度俯身,口稱受教。

「我乏了,且回去吧,替我問候你家燕公還有令尊。」曹孟德見狀便不再多言,而是揮手示意。

司馬仲達不敢多留,便匆匆告辭,然後滿懷心事轉回了燕軍大營。

不過,就在司馬懿走後,剛剛還溫潤一時的曹孟德便陡然神傷,扶額遮面……說白了,曹孟德剛才的表現才是真正的失態,面對決戰的全面失敗,他已經不得不用這種無聊的言語和話題來遮掩自己的情緒,並打發使者了。

因為,剛剛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首級和公孫珣的威嚇!

帳中寂靜了好一陣子,終於是渾身煙塵血漬的曹仁扶刀出言打破沉默:「此戰已敗,我軍再無勝機,兄長速速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往何處去?」曹操恍然抬頭。

「就按照荀文若所言,帶著咱們最後的人,保著天子去淮南或者荊州……乃至於江南。」曹仁瞥了眼身側的劉曄,毫無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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