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三十章 出不入兮往不反(續)

十月初一,這是建安六年最後一個季節的第一日。

而下午時分,北風蕭蕭漸起,眼見著天色陰沉到要下雨的時候,順著黃澤南逃的孫策和他的部屬,終於在清河與黃澤的交匯口等到了太史慈姍姍來遲的追兵!

這一點都不荒謬,真的是等到的,一群逃兵很辛苦的等到了追兵。

話說,孫伯符南逃路上,便得知李進之前把守的浮橋已經被太史慈給佔據了,於是雙方同時陷入到了兩難境地。

當時的情況是,孫策在清河內側,太史慈在清河外側。

其中,太史慈所部的兵力和戰力絕對佔優……儘管為了維持包圍圈,太史子義沿途分出了足足小一萬兵馬沿河警惕、布防,但等到到達包圍圈南段的浮橋時他依然還有一萬出頭的兵馬,而且騎步俱全。這樣的配置,相對於同樣有一萬兵,其中甚至還有三千由孫策心腹愛將董襲所領甲士的孫策軍而言,當然是絕對佔優的。因為孫策軍到了現在已經極度疲憊和驚惶了,而太史慈是來當獵人的。

但是,戰場是要講地形和天時的,此時此刻,一條因為下游清河郡而天下知名的清河,卻成為了二者之間微妙的平衡所在。

孫策當然不敢渡河,他要是敢渡,無論是從哪裡渡,太史慈都能做到半渡而擊,輕易了結此戰;相對應的,太史子義也有些不大好渡河的意味……因為很明顯的一件事情是,可能是孫策本人在這一萬江東子弟中威望卓著,所以其部雖然疲憊、惶恐,卻遠遠沒有達到喪失紀律和戰鬥力的狀態。

換言之,太史慈也有點需要顧及自己被有些歸師難當意味的孫策軍半渡而擊;而且還要考慮會不會因為自己渡河,引發孫策軍主動分兵渡河逃竄;還要考慮會不會讓孫策等重要人物趁亂潛逃;還要考慮會不會被韓當和程昱這兩位不需要戰功的大人物奪走功勞……

說白了,雙方固然是實力差距明顯,但戰爭來到這份上,孫策的戰略目標太低了,他根本就是能活一個是一個。而從太史慈的角度而言,他卻是需要建全功的!

天可憐見,去遼東募了一次兵,回來啥啥都沒了!

不說趙雲之前靠著平涼的功勞成為方面將軍,趙子龍的為人在鄴下是沒得說的,而且跟太史子義關係很好。關鍵是,連張遼那種蹴鞠霸王都能在帳中攢下一堆敵酋首級,眼瞅著戰後必然封侯……他太史慈難道要被那種人居於頭上?

大丈夫生於此世間,眼看著天翻地覆,自然心中慨慷,想要提三尺劍立下不世之功,順便封個侯什麼的,怎麼能糊裡糊塗落人於後呢?

所以,這一戰,最好也是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他自己一部獨自完整吃下孫策全軍,然後還要獨立擒獲或斬殺此軍中兩個牌上有名之人——董襲與孫策!

於是乎,就是在這麼一種不對稱的心態下,雙方相持了一陣子以後,尤其是天色開始陰沉,很可能快下雨的情形下,考慮到騎兵作戰能力的問題,終於還是更有餘地的太史慈選擇了主動進軍!

其人將麾下一分為二,大部分步卒,約六七千眾,被交給了副將朱靈、皇甫堅壽,讓他們直接往孫策軍所屯駐的黃澤、清河交界點外側布陣監視,嚴防彼輩趁機逃竄,而太史子義本人則帶著幾乎所有騎馬的部隊,約四五千眾,從稍遠一些的浮橋處渡河,並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整備完全,然後便匆匆朝孫策軍疾行而來。

出乎意料,孫策軍全程按兵不動,既沒有主動去半渡而擊,也沒有趁機渡河拚死與河對岸的燕軍步卒決戰,而是靜靜的等到了太史慈部整備完全,引數千騎兵到來。

原因很簡單——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孫策望著頭頂漸漸濃厚到要滴水的雲彩,難得長呼了一口氣。「從昨日便知要下雨,總算是等到了……元代!」

董襲趕緊俯首聽命。

「今日就看你的了。」馬蹄隆隆之中,孫策低下頭來,按著對方臂膀懇切言道。「不到萬不得已,咱們不能入澤躲避,不認識道路,部隊進去就是潰散的結果,根本收不回來……如今之計,便是你用三千甲士,盡量頂一頂對方的騎兵,只要雨水一落,燕軍騎兵就沒那麼厲害了,到時候要是雨水再大一些,說不得咱們還能趁亂擊敗對方,全軍而走。」

「屬下知道。」董襲因為缺乏睡眠而雙目通紅,聞言卻氣勢不減,當即振甲揚聲以對。「那太史慈不也是因為知道要下雨才匆匆過來的嗎?彼輩為爭功勞,卻給我們留下了一線生機,而末將受將軍大恩,必然會一步不退!」

孫策聞言一時感慨,卻又連連頷首:「既如此,你率甲士守前軍,我帶其餘部屬守中軍,咱們一定要活著回去!」

「局勢危殆,將軍活著回去便可!」董元代乾脆做答。「末將不值一提!」

言罷,這位會稽勇將不等孫策回覆,便直接轉身離去,去前軍應敵了。

天色愈發陰沉,幾乎就要滴下水來,而出乎意料的是,之前在浮橋處折騰好長時間的太史慈再度浪費起了寶貴的騎兵使用窗口,居然玩起了陣前搭話的套路。

「素聽鄴下傳聞,說孫伯符號稱江東小霸王,有萬夫不當之勇。」太史慈橫長戟在馬前,遙遙喝問,身後一眾輕騎排的嚴嚴實實,密布旗幟在後。「在下不才,也得太后與燕公誇獎,或許能與小霸王相提並論……不知道孫伯符有無雅興,往陣前一敘?!」

太史慈聲音清朗,姿態豪邁,此言既出董元代自然要往後遞話……當然了,本質上還是拖延時間,董襲雖然是個粗人卻不是個傻子。

而親衛傳話回來,一瞬間,孫策也真的有向前相對搭話,甚至來場陣前單挑的慾望,反正他這性格,天王老子都不怕的,關鍵是還能大幅度拖延時間,真要是拖到雨水淋漓,那事情反而就成了。

但轉念一想,此時他本人疲憊不堪不提,關鍵是軍中全靠他本人威信支撐,這若是輕離本陣,說不得對方騎兵繞後一衝,便要壞事。

於是乎,衛士又獨自轉回陣前,反而稍微叮囑董襲一二。

董襲會意,卻是緩緩上馬出陣,自替自家將軍出言相對:「我家將軍乃是世襲的漢室名爵烏程侯,封破虜將軍,與貴主右將軍趙公同殿為漢臣……足下區區一個下臣,有何資格與我家主公相對?而若要論武略,會稽董襲在此,願來領教!」

太史慈聞言一聲嗤笑,先是回頭望了下身後,復又仰頭看了看天空中的烏雲,竟然一字不答,直接勒馬向後歸陣去了。

董襲見狀也不在意,只以為是有人提醒了對方雨水問題而已,所以便也勒馬歸陣,然後立於前軍中央位置,號令作為前陣的三千甲士稍作警醒。

而三千會稽甲士,雖然之前兩天兩夜內只有今日清晨與上午左右稍微在內黃城西列陣歇息了片刻,實在是疲乏至極,卻還是在出身本鄉本土的自家將軍提醒下一時振作,準備迎敵。

另一邊,目視可及之中,太史慈歸陣以後,身後輕騎一分為二,如波浪般向兩翼分開,似乎是如預料的那般準備繞後自側翼突襲……然而,隨著輕騎紛紛讓開,太史慈足足走入軍陣兩百步深後,董元代和前排的會稽甲士卻又只覺得一時發矇。

因為分開輕騎以後,眼前居然出現了一支說奇怪不奇怪,但說尋常又絕對不尋常的騎兵隊伍。

數量不多,約莫四五百騎而已,隊列分明,人人重甲加牛皮手套、騎靴,還帶著猙獰的面甲,胯下全都是高頭大馬,然後還沒有弓箭,卻人手持一條一丈五六尺長的鋼製長矛!

而長矛也有點怪,因為長矛的矛頭格外長,格外寬,更像是鋼製馬槊多一些!

到此為止,雖然讓人心驚,但也都還在認知範圍內,無外乎是一群格外精銳的甲騎而已,而鄴下甲騎之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此時雖然前方大戰,但留幾百老底子看家也屬尋常。

譬如說,之前便有傳聞,說之前燕公麾下一部分沒有太多政治資本的義從,也就是那些以弓馬晉身之輩,到了一定年紀後,如果不願意去地方上做縣尉之流,也是可以留下來繼續做騎兵,然後參與衛戍銅雀台的。但此時只是享受義從待遇卻不能再佔用三千義從的編製罷了。

想來就應該是這些人了。

而回到眼前,真正問題在於,或者說讓董元代等人發懵的是,這四五百甲騎,居然每騎都有全套馬鎧!

馬鎧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但四五百馬鎧配上高頭大馬,外加重甲騎士,與那麼長的鋼矛,便無疑是一個新事物,而且是一個足以讓所有戰場經驗豐富之人腿肚子打顫的新事物了。

而幾乎是一瞬間,中軍處同樣是遙遙望見這一幕而發怔的孫策便明白過來,為什麼明明更趕時間的太史慈會在渡口耽擱那麼長時間,又要在此時說那麼多廢話了?

不是太史慈太輕佻,而是人家在花時間準備這玩意!

之前在渡口應該是披甲,剛剛搭話應該是列陣!

而左右輕騎讓開道路,太史慈也在馬鎧甲騎身前立定,而隨著天空一陣冬雷滾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