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二十八章 天時懟兮威靈怒

日落時分,就在樂進忽然發現沛國故人郭援居然真在城頭上的時候,烏巢一戰也基本上落下了帷幕。

黃蓋的到來為曹操爭取到了一個救命的喘息之機,使得後者沒有被全面包圍,得以趁著夜幕到來突圍向南,遁入黑暗之中,但也僅此而已了……因為黃公覆所部從昨日半夜時分便離開大營,往來賓士一整日,行程六十里,兩次越過濟水,基本上就是強弩之末。不像奔襲的樂進部,還在清河那裡稍微休息了一陣子。

而且,別忘了黃蓋麾下士卒如今基本上就是個樣子貨。

真的是樣子貨,黃蓋部乃是當日官渡血戰後四營殘部的集合體,恰如夏侯尚、車胄那兩千騎兵一般姿態,而且這一戰本身就是棄子,曹操也好,黃蓋本人也好,都不會真的將真正的戰力放入其中。

只是為了表演的真實一些,確保了旗鼓甲胄這些裝備而已。

故此,眼見著黃蓋北來,燕軍騎兵匆匆掉頭,只是奮力驅敗兵一衝,繼而做出鐵騎踐踏的姿態,黃蓋全軍便徹底失控,一時四散於原野之中。不少人更是為了躲避燕軍騎兵的銳利,直接一頭扎進了烏巢澤內,然後又因為天色已黑外加身上甲胄之累,多有陷入泥淖,再難爬出。

想想也是,彼時四營苦戰,尚且半日全敗,彼時萬騎奔騰,尚且一衝而覆,今時今日,此情此景,又能如何呢?

只是黃蓋來的時機過於出色,起到了一定戰略延遲效果而已……這一點後來得到證實,黃蓋渡過濟水之後,知道此地在大戰,卻並沒有著急歸來,反而稍微放緩了速度,卡著日落時分才到達戰場,也算是有幾分為將之道了。

而黃蓋部既然潰散,天色便黑,曹操、文聘、李通三人皆趁機拔陣南走,公孫珣卻也沒有強留的意思,而是下令全軍吹號集結,要求作戰的各部清理戰場。畢竟,三萬五千騎戰鬥到此時,輕騎也好甲騎也罷,人馬俱疲絕非妄言,失去戰功與腎上腺素的刺激後也很難再去作戰,甚至,若是黑夜中迎面撞上曹仁的援兵說不得反而要吃大虧。

「算上黃蓋勉強也是破了三營……也罷!」

火把之下,公孫珣望著曹孟德逃走方向的一片漆黑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卻居然顯得有些百無聊賴。「戰士疲敝,天色又暗,令明去一趟,引兩千義從,聚集一些兵馬向南追擊十里,看看能不能有所收穫。十里之後,無論成與不成,都立即回身散開兜住,往北驅趕一撥敗兵,盡量將戰場敵軍驅入烏巢澤內,然後就讓大部隊回軍歸營整備,你自留在此處掃蕩壓制,等明日再派大軍過來細細打掃戰場。」

眾人忙不迭的答應。

這是當然的,光是散落在戰場上的甲胄、箭矢都是一筆巨大的軍資,何況還有可能的俘虜,不可能不來專門打掃的……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一仗打的,不臨時撿破爛,怕是官渡大營那裡發動攻勢都難,因為弓箭不夠!

命令既下,龐德等人自然領命。而作為一軍主帥,打了一場無可辯駁大勝仗的公孫珣卻出乎意料的沒有興奮之意。其人並不再多說什麼,也沒有與在戰場上唱起河北民歌的士卒們相和,而是徑直領著千餘騎義從西歸官渡。隨著他的離去,戰場上的歌聲與嘈雜也慢慢消逝,喧囂了一白日的烏巢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只留下漫天血氣瀰漫於夜空之中,然後偶爾有忍受不住傷痛的傷兵低聲哀嚎呼救。

與此同時,就像是一件事物的兩面一樣,和平安寧了一整個白日的內黃地區卻隨著黑夜的到來,忽然喧囂。

其實,當時樂進聽到出身沛國的營州平原都尉郭援在此時,就已經知道大事不妙了,但其人只是稍微色變,卻又恢複如常。因為此行既然越過黃河,樂文謙便早有覺悟,過河的卒子難道還能退嗎?

又或者說,過河的卒子,而且是拱在最前面的過河卒,難道還會有什麼奢望嗎?他之前稍微變色,也只是過河之後一日行軍過於順暢,讓他稍微起了一點點僥倖心態而已。而現在想來,行軍如此順利本身就不正常。

當然了,此時多想無益,因為樂文謙反應過來以後也並無多餘廢話,而是即刻下令,讓隨行甲士試探攻城!

但是,哪怕樂文謙號稱勇烈,素以先登聞名,哪怕他手下五千濮陽兵之前數年間一直在前線與燕軍摩擦對抗,以至於被燕軍靖安台認可為『精銳』,但這一波試探性的懸索攻城卻是上來便徹底失敗了。

原因很簡單,不是樂進部遠來疲憊,也不是樂進部缺乏器械,而是偌大的內黃城上,守軍數量未免太多了些!

樂進部的甲士們奉命上前,先直接嘗試懸索登城,卻換來了城頭上輕易的殺傷,基本上是穩住勾索後,人剛爬到一半便輕易被城頭燕軍割斷繩索,重重摔下。無奈何下,其部只能在內黃北門左近順著城牆跟抹黑前行,試圖尋到一處防守薄弱之處偷偷攀登,但幾乎每到一處,此處城頭上便驟然火起,點亮夜空,同時有金戈呼喊之聲在頭頂響起。

這種狀態,怕是神仙來了都不可能靠突襲『登』上這座城的!

而隨著城頭上的火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樂文謙居然並沒有著急投入更多部隊,也沒有直接親自上陣,反而稍微後退到了一個安全距離,以一種冷靜而又怪異的目光望著城頭的盛景。

終於,隨著內黃城整面北牆的火光連成一片,隨著派出堵截部隊的其餘城門處也都忽然火起,樂進徹底確定了一個猜想——這是一個圈套!

否則身為營州治下軍官的郭援沒理由在此處,燕軍也沒有理由在這麼一座城市之中藏這麼多兵,還準備了這麼多照明火炬……而更讓樂文謙沉默到一言不發地步的,卻是城頭明明這麼多兵,明明一開始就聽出了他的聲音,卻居然從頭到尾沒有射出一箭!

這意味著什麼?

「將軍!」

饒是久經戰陣,此時樂進身側部屬也不禁有些驚惶失措,之前那個偽作程昱族侄的年輕濮陽本地軍官更是一時失態。「內黃屯兵怎麼會這麼多?」

「慌什麼!」聽得此言,樂文謙回過神來,卻不屑抬頭,朝著自己這名下屬咧嘴一笑。「內黃城本是鄴城與濮陽之間唯一一座大城,屯了幾千兵防備著突襲不也是尋常事嗎?不過是咱們倒霉,恰巧遇到熟人了而已。且說到底,我軍三萬難道真攻不下這區區一座縣城?等老子死了,你再來哭喪不遲!」

樂進的自信姿態明顯讓周圍士卒稍微一緩,而不等眾人再言,這位曹操麾下第一外姓大將便兀自發聲下令:「傳我令……其一,不要再行遮掩,全軍舉火鼓噪,威嚇守軍;其二,再將後面幾頭牲畜身上的那幾把梯子,幾面鼓盡數拿來,預備使用;其三,傳令身後黃漢升將軍速速上前,在我攻城之時引弓弩手為我壓陣……總之,全軍立即準備攻城!」

眾士卒不敢怠慢,卻是紛紛呼喊答應。

一時間,城上城下各自點火,喧嘩喝罵聲頓起,俄而,隨著黃忠匆匆攜帶大量弓弩手上前接管軍陣並展開遠程壓制,樂進更是下令擊鼓助威,然後親自嘗試攀梯登城。

而有意思的事情是,隨著城下樂進部一聲鼓響,居然是內黃城率先活了過來!火光布滿整座城池內外,望樓、城樓之上更是有鼓聲傳令周邊,弓弩手、大盾手也好像剛剛被喚醒一般向前應對,一邊立盾遮擋,一邊與城下對射不止。

到此為止,城上城下相互喝罵鼓噪,飛矢交織對射,火光上下相映,鼓聲隆隆相對……很顯然,中原聯軍的突襲瞬間變成了強攻。

話說,七軍渡河,絕對是有一些器械的,但為了保證速度也不可能真的帶太多,絕大多數都是用來攀爬的勾索等物,本質上還是為了突襲服務……實際上,按照原定計畫,孫策所攜這七軍本該是今晚成功突襲攻下內黃,封鎖城門,然後第二日晚間再突襲鄴城南面的銅雀台,並利用銅雀台的軍事儲備嘗試攻下鄴城的。

事到如今,這個看似合理且一帆風順的計畫後面,存了多少七軍神兵天降、燕軍立即俯首的僥倖心態且不提,關鍵在於如今剛剛來到內黃,他們便儼然已經陷入到某種尷尬的困境中去了。

面對著守備完全的一座城池,攻城器械是必須的……而僅有的幾把梯子,剛剛架到內黃南門偏東的一片最矮的城牆上,居然就被早有準備的燕軍澆上了火油,然後一把火燒得城下樂進部的甲士們透心涼。

便是樂進本人也被澆了一頭油,得虧他本人警覺,主動跳下躲避,方才躲過一劫。

「樂將軍!」

望著已經燒起來的梯子,年逾五旬的黃漢升頗顯無奈,只能匆匆來找剛剛退下來正在換甲的樂文謙。「足下是軍令上明文指定的副將,還請務必直言相告,如今敵軍儼然早有準備,我方攻城受挫,到底該何去何從?」

「只是受挫而已,再攻一次便是!」面對黃忠,樂進自然不會學對付手下士卒那般裝模作樣,卻也依舊睥睨相對,然後直接從身側一名軍官手裡奪來勾索,便兀自負刀起身。「請將軍再為我掠一次陣……趁城門東面梯縱火起,彼輩皆在興奮觀望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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