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二十一章 寒聲一夜傳刁斗

在看到曹操一身女裝出現在自己視野中後,公孫珣一整夜的疑慮、緊張,以及舉棋不定,便都煙消雲散了。

說到底,他之前的失態並不是因為處於劣勢,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巨大的優勢在手,徹底的勝利在望,這才有些疑神疑鬼……而賈詡和荀攸昨夜與其說是在幫自家主公分析局勢,倒不如說是在安慰他。

不過,等到老友出現在眼前以後,公孫珣這才恍然,對方才是更煎熬,才是被逼到牆角的那一個。

自己多慮了。

而既然恢複神智,出乎意料,明明一夜難眠的公孫珣卻是徹底放鬆,甚至神思清明了起來,幾乎是一瞬間,昨夜關於曹操動向的分析,眼前曹操的大舉出動,還有地圖上那一處極為怪異的軍事布置,全都串聯到了一起,倒是讓公孫珣心下有了一個完整的猜想。

回到眼前,戰事激烈至極,曹軍幾乎是傾巢出動,而且戰意十足,這讓兵力處於劣勢且還是攻擊一方的程普不免吃力。

對面曹孟德女裝督戰,曹軍拚死向前,自己一方一時受制,土山上,眾人理所當然的將目光彙集在了燕公身上。

孰料,回過神來的公孫珣反而失笑:「孟德這是如驢臨虎,技止此爾……鳴金收兵!便是張遼、成廉也叫回來……好生防守大營便是!」

言罷,其人理都不理身前戰局,便兀自迴轉。

代表著撤兵的鑼聲從整個陣線後方陸續響起,吃了個悶虧的程德謀雖然恨恨難平,卻是無法反抗公孫珣軍令的……只能含恨而退。

河北軍如潮水般湧出營寨,又如潮水般撤回,只留下數以百計的屍首……曹軍一時間山呼海嘯,宛若大勝!更有殺得性起的士卒追出營去,試圖反撲,然後引來了燕軍大營中弓弩手居高臨下的點名,復又引來曹軍營中砲車的壓制,最後理所當然的演化成了砲車互轟的日常表演。

戰鬥倉促中止後,且不提公孫珣如何去安撫程德謀那明顯有些脆弱的自尊心,另一邊,曹孟德卻是已經毫無自尊心了……其人返回營中,先脫去身上那套讓人生厭的女裝,卻是依舊憤憤難平,久久方才喘氣均勻。

畢竟嘛,一場防守戰的勝利並不能真的抵消其人女裝的屈辱感,或者說為了一場局部勝利便不得不女裝以激勵士氣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而在這之後,偏偏局勢已經危殆到了一種極致,得到朱鑠回報的曹孟德心知肚明,比這更糟糕的事情肯定會接踵而來……

說到這裡,必須還要提一下朱鑠。

剛剛戰前朱鑠突然回歸,不僅僅是回報了訊息那麼簡單;還相當於明確無誤的告知了曹操,公孫珣已經知道了徐州的劇變,其人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更要命的是,公孫珣放還此人的時機太巧妙了,臨戰之前,全軍將領聚集,倉促之下,曹操根本來不及做出遮掩,朱鑠便已經全盤托出,卻是將徐州的消息傳得滿營皆知……正是為了防止軍心動蕩,曹操才不得已穿上了女裝激勵士氣外加轉移視線。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當時臨戰之前,事發倉促,公孫珣對著朱鑠和吳質這兩個送信人選也是一時猶疑……其中後者固然顯得能言善辯,若將朱鑠扣在營中,那其人是不敢不去做這件事情的;但事實證明,荀攸的建議才是正確的,朱鑠有曹操鄉人的身份和激烈的性格,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所有人便立即信了,曹操都無法遮掩!

「父親。」

一日無言,等到晚間時候,曹操兀自枯坐中軍苦思冥想之時,留守大營的曹昂忽然從外而來,小心上前,卻是彙報了另外一件事情。「黃公覆將軍到了,他請私下相見。」

「喚黃公覆來後帳找我!」曹孟德微微詫異之後,立即頷首,然後順勢轉入後帳。

「黃將軍,且坐。」

片刻後,曹孟德已然恢複了從容,卻是披著外套坐在後帳榻上相侯,而等到曹昂引黃蓋入帳後,其人望著身前這名極為穩重,也是他極為欣賞的孫策麾下大將,不免稍微放鬆了一些。

不管如何,中原聯軍人才濟濟總是真的,而正所謂萬事萬物以人為本,這麼多彙集到他麾下聽令的豪傑之士才是曹操真正有膽氣與公孫珣一決雌雄的根本倚仗。

實際上,即便身死田埂之上的周瑜,曹孟德也沒有怪罪對方的意思,因為在他看來,周公瑾的確盡了一個方面指揮官的責任,而以其人的年齡來說,甚至可以講此人表現堪稱驚艷……唯獨對手太過強力了一些,而周公瑾本人手中能打的牌又太少。

「曹公!」眼見著曹昂親自扶刀立到了帳門處以作警戒,全副甲胄的黃蓋這才認真俯首一禮,然後坐在了榻前椅上,一時間,其人甲胄上的乾涸血污在燭火下清晰無誤,但此時已經無人在意這些細節了。「末將有件事情要私下稟報曹公……」

「說來。」

「白日交戰,北軍撤退,卻有一名軍官故意留在了末將所領的陣地前,自請投降……」

「此時有燕軍軍官降我們?」曹操只覺得匪夷所思。

「此人之前不是燕軍軍官。」黃蓋趕緊認真解釋。「他姓鄧名當,乃是江左人士,歷來為朱君理朱府君麾下別部司馬……那日苦戰,他奉命去投誠河北,圖刺燕公,結果連燕公的面都沒見到便被捆縛安置,如今反而陰差陽錯以降將表率得以留用。」

曹操聽到此處早已醒悟:「此事可曾詢問當日營中人?」

「問過了!」黃蓋趕緊再言道。「否則末將早就一刀殺了,何至於來驚動曹公?朱府君傷重,一直在陽翟養傷,他的舊部都在我營中,上下左右都認得他,知道詐降謀刺一事的也有不少人……而其人家眷、族眾、親友,也都在南面無誤。」

「若只是舊將逃回,黃將軍必然不至於找我。」曹操懇切相詢。「可是他帶來了什麼機密訊息?」

「然也!」黃蓋認真答道。「據他所言,他在見到燕公並被啟用之前,一直在白馬義從中做雜役,活動在燕軍中軍大帳處,確實聽到、見到了許多機密軍情……而其中有些事情,與我所知之事,其實不謀而合?」

「怎麼講?」

「譬如他曾經焚燒過不少我方逆賊投誠的書信,報上了幾個名字與日期,卻是與身後那幾次謀亂不謀而合。」

曹孟德緩緩頷首:「如此說來,其人倒也可靠?而黃將軍也因此動了心思?」

黃蓋緩緩點頭,卻又趁勢細細介紹了一番。

原來,正如曹操所想的那般,鄧當此番隔了數月返回曹軍大營,確實提供了很多軍機,但其中真正有用的未必就很多……去掉過期了的;去掉失效了的(徐州軍情);去掉沒法處置的(譬如劉表和呂布方面有很多人跟公孫珣書信往來);去掉沒多大用的(大營內部日常後勤、軍事調度與河北內部事務);再去掉一些雖然很重要,但大家都能想到的(譬如昨日公孫珣一開始聽到徐州消息,便緊急下令催促營州程昱、遼東徵兵歸來的太史慈速速往徐州支援)……那麼剩下的真正能起作用的就那麼幾條。

比如說,公孫珣今早剛剛下令,讓徐榮引一萬關西步騎速速從弘農出發,趕往洛陽轘轅關,似乎是準備攻擊孫策;

再比如說,公孫珣前日發出軍令,讓白馬那邊調度一批光糧食就多達數萬石,累計好幾千輛車子的後勤物資送來官渡!

「黃將軍是想……設伏於陽翟?還是劫軍糧於烏巢?」曹操聽完以後,一時好奇。

「這個要聽曹公的。」

曹操欲言又止,但終於是認真答覆:「我以為二者皆可,我軍確實需要一場勝利來振奮士氣……既如此,何妨往設伏於潁川陽翟?畢竟,在烏巢截糧實在是太冒險了,我軍沒有成建制的騎兵,可河北騎兵卻能呼嘯而至,所以我軍一旦不能速勝速退,便要全軍覆沒在彼處。再說了,即便是能得手,區區幾萬石糧食,也未必真的就起到決勝作用……黃將軍以為如何?」

「既如此,末將今晚便放回鄧當,讓他去傳信燕公,說我已經說服了曹公,將集中兵力設伏於潁川陽翟,屆時末將自然會請做先鋒,然後引本部臨陣倒戈,以成大勝!」黃蓋立即認真相對,好像在說什麼順理成章的事情一般。

曹操一時怔住,繼而肅然,便是守在帳門處的曹昂也愕然回頭。

但黃蓋卻自顧自的問了下去:「曹公以為如何?」

「鄧當不可信嗎?」曹操停了許久方才反問。

「或許可信,畢竟其人親舊妻友都在南面。」黃蓋一聲嘆氣。「但又或許不可信,因為這個時候,一朝勝負,便是翻天覆地之勢,真要是燕公勝了,咱們屆時什麼都沒了,難道還顧得上報復他的家人嗎?但問題不在於鄧當是否可信,而在於局勢到了這個地步,曹公一定要尋機決戰的,如果有奇謀,也必然要速速發動才行……而在下雖然不才,卻也願意詐降於北,為曹公拖延一些時間與注意力,好方便曹公施為。」

「若我沒有奇謀呢?」曹孟德定定望著身前的健勇之將,一時居然有些出神。

「那便就以在下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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