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十二章 故人北走臨沂水

蔣乾和周瑜是真真正正的老鄉、老同學,所謂少年總角之交,而此時二人一面同時功成名就,前途皆不可限量,一面卻又處在南北交戰的大局之中,分屬兩端……倒是更加顯得交情珍貴了。

於是乎,二人把臂敘舊,白日同席宴飲,晚間同榻而眠,以至於蔣子翼足足流連三日方才與周公瑾告辭相別。

這三日內,作為來訪者,蔣干真的是一次公事都未談及,也沒有半點政治立場上的試探,所謂但說風月舊事而已。而等到三日期滿,其人更是振袖作別,只隨清風相辭而去,連雲彩都未曾帶走半片……倒是讓周公瑾臨沂水而窮目,心中愈發難捨了。

「如此說來,子翼在郯城三日,周公瑾並未有所避諱?軍機要件也未避諱?」

時至七月末,蔣干在青州齊國臨淄城內的官寺大堂中見到了此地的主事之人,前左相,現任青州牧審配,倒是順勢前來做了一番述職,而發問者,自然便是從滿滿一案卷宗中剛剛抬起頭的審正南本人了。

「正是如此。」

審配的政治地位本就是河北數得著的,而且還以性格剛正聞名,蔣干不免多畏他三分,言語中也顯得謹慎起來……實際上,這也就是蔣乾沒有遇到關羽,否則便知道郭嘉那個樣子是怎麼來的了。

「沒有趁機試探一二嗎?」審配稍顯好奇。「或者稍窺一二?」

「屬下本有此意。」蔣干似乎早料到有此一問,立即張口以對。「但是等見到公瑾以後,相談甚歡,再加上他凡事都沒有避諱,反而顯得雅量高致……屬下覺得他不是言語可以動搖之人,偷窺軍件更是可笑之舉,便乾脆棄了多餘心思,安心敘舊談心,然後便直接北歸了。」

審正南若有所思,然後微微頷首:「傳出去倒也是一番佳話……」

「其實不瞞審公……」蔣干稍作躊躇。「屬下當日自請南下,本來是存著借自己人脈,拉攏淮南將佐之意的。但一路往來,所遇魯子敬、劉子揚等人,俱有高德不說。等屬下到了淮南,接上父母族人後,又被劉玄德專門召見、相送,也是見識到了其人之寬宏氣量,而從那時也便絕了以言語動淮南諸將的心思了。」

審配再度頷首,卻又不免感嘆:「這是自然,曹劉二人豈是浪得虛名?不說曹操法度嚴密,當日不惜一時放逐其父、其弟以行新政,也不說平原那裡至今有人懷念劉備……僅以能得人一事便可管中窺豹,知道這二人確實是咱們河北之大敵。想當年,玄德尚從咱們殿下之時,位階在我之下,當時便覺得殿下格外看顧他,我還不懂,今日這才醒悟……到底是殿下那裡眼光更勝一籌。」

「……」

「且不說此事,中原、淮南如今是何情勢?」審配回過神來,繼續再問。

「回稟審公。」蔣干趕緊正色以對。「屬下以為,情勢二字要分開來看……一個要以身份為界限,士人豪強與普通百姓表現截然不同;一個要以官渡一戰為界限,之前之後士民的反應也截然不同;最後一個,卻是還要以淮南、中原為界限,因為曹劉兩家治下也是非常不同的。」

「大略來說呢?」

「大略來說,便是士人豪強關注戰事、政局多一些,容易被戰事所動,而尋常百姓只念及能否安穩過日子,他們只在乎兵役、勞役……」蔣干立在堂下侃侃以對。「所以殿下在官渡大勝前,士人豪強更加振奮一些,儼然存了不少功業心思,而普通百姓多有憂懼,卻是在畏懼兵役、勞役;等到官渡大勝後,士人豪強之前有多振奮,此時就有多畏縮與震動,以至於有人主動聯絡於我,而尋常百姓反而因為漸漸適應了勞役,居然漸漸安穩了下來。至於中原和淮南,卻又是兩個天地……中原已成前線且不提,屬下在淮南,除了往來輸送糧草的民夫外,其實並不能察覺到多少戰事急迫之意……」

几案後方的審配微微蹙眉,忽然打斷了對方:「徐州如何?」

「徐州大部都屬淮南,自然也不能見到多少緊張姿態……」蔣干趕緊做答。

「照這麼說,淮南方向居然頗有餘力了?」審配愈發蹙眉。

「非此意也!」蔣干正色以對。「據屬下觀察,此時淮南方向之所以能夠不失平穩,主要是因為兩件事……其一,他們沒有直接接觸前線,也沒有觸發戰事,見識到戰事凶危;其二,他們多年來積攢的糧草軍資尚且夠用!畢竟,戰事啟動尚不到三月,不足以讓他們物資吃緊。」

「這就對了!」審配這才重重點頭。「那你以為南軍能撐多久?!」

「屬下實在是不知道。」蔣幹略顯為難。「屬下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們必然比不過我們!」

「這倒是實話。」審正南終於失笑。

「除去這些之外。」蔣子翼稍作猶豫。「屬下還有個判斷,卻不知道是不是妄言……」

「無妨。」

「淮南將領多為年輕俊彥,性格自然顯得銳利一些……而從如今淮南的角度來看,多年積攢下的家底一日日如流水般消耗,官渡一戰他們更是損失慘重,陳叔至(陳到)、呂定公(呂岱)俱亡,再加上如今官渡相持不下,眼瞅著看不到戰機……他們說不得就會有繞開曹孟德,擅行冒進之心!」言至此處,蔣干俯身以謝。「這些都是屬下臆測,說了未免會讓審公誤判,不說卻又覺得有違臣節……還請審公明鑒。」

「無妨。」審正南看著身前的年輕人,倒是不由再笑。「這件事我自然會再有思索,你不必在意。」

「是!」

「與你說件事情……一個私人不情之請。」審配一邊說,一邊從案上取來一封文書,示意對方來拿。

蔣幹上前接過一看,卻正是門下省所發,由代行右相職責的鎮北將軍公孫范簽署的一份公文,乃是讓蔣子翼到達審配這裡後的一月時間內,安頓好家人,便去官渡義從主隊那裡彙報。

話說,白馬義從不在隊伍中的時候,乃是由右相領門下省所署,而這就是蔣干來見審配的正式目的了——來領他的報道文書,這是之前離隊時說好的交接點,只是彼時右相還是婁圭,青州牧還是關羽而已。

「審公請言。」蔣干接過文書,自然不無不可。

「我年輕時和你一樣,有一個舊交,喚做劇騰,乃是北海人,做過玄菟太守,後來在仕途中客死於南方,家人往歸北海時又遇到亂事,便失去了蹤跡……我來到青州以後悉心打聽,最近聽人說他的一個妾室和一個庶子好像是流落到了東海,能不能借你一個人情,寫封信去郯城,幫我問一問此事?萬一有了訊息再來信與我也不遲。」審配懇切相對。

這種事情,蔣子翼自然滿口答應。

就這樣,雙方交接完畢,蔣干自然匆匆離去,準備往城東的都亭去尋侯在此處的父母家人,再寫信給周瑜道謝順便託付對方找人……而原本因為召見蔣干而一時清理了人員的官寺大堂中,此時卻忽然從側門裡閃出一個人來。

「奉孝以為如何啊?」審配頭也不抬。

「屬下也不知道該如何。」郭嘉扶劍立在審配身前堂下,一時嚴肅搖頭。「本以為能從蔣子翼這裡尋得一些線索,窺清楚周瑜心意,但不想人家高山流水,君子雅交,倒顯得我有些小人之心了。不過……蔣子翼也非俗人,雖然他與周瑜並無軍政上的交流,卻也嗅到了一些事情,與我們所料相合。」

「但還是難呀!」眼見著無數佐吏紛紛重新入內辦公,審配忽然嘆氣,然後擲筆於案,並扶劍而起,往堂外走去,引得長身肅立的郭嘉趕緊跟上。「人心這個事情是最難斷的……這也是為什麼殿下常言賈文和智力卓絕的緣故!因為他能斷人心,別人不行!」

這話剛說時審配尚在堂上,說完以後,審正南卻已經立在堂外廊下,然後望著頭頂陰沉沉的天色一時蹙眉無語,而郭奉孝也只能立的板板整整,在對方身後靜肅無言而已。

話說,二人所言的事情乃是指最近忽然在青州腹心之地傳出的一個流言……說的是琅琊太守臧霸兩面三刀,在此大戰之際,居然被周瑜給收買了,很有可能會忽然倒戈,聯手徐州方向的周瑜直搗青州腹地,並將正在泰山西側的關羽給關門打狗!

這個流言乍一聽自然是荒謬至極,但實際上卻讓人不得不嚴肅以對,偏偏嚴肅起來以後,事情又顯得撲朔迷離,愈發讓人覺得警惕和棘手。

原因有三:

首先,正如蔣干所推測的那樣,周瑜作為南軍的少壯派,也是唯一一名實際上擔當了方面之任的少壯派(魯肅、劉曄、孫策都為曹操直接指揮),是有主動發起戰役挽回劣勢的需求的。

換言之,周公瑾是有充足動機搞事情的。

其次,一旦臧霸真的反叛,後果絕對很嚴重,因為這個時候青州是空虛的……青州本地的主力部隊全被關羽帶到泰山以西去與夏侯惇爭奪那個大野澤、汶水、泗水之間的要害通道去了;而用來正面應對周瑜和徐州方面部隊的地面部隊正是琅琊臧霸;至於審配、郭嘉此時所知道的所謂營州程昱的援兵,現在恐怕還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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