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九章 枕膝堪入眠(下)

天色將黑的時候,官渡大營東側七八里外的一個樹林忽然火起!

得益於此地乃是官渡大營修築過程中的主要伐木場所在,很多乾燥的木料與被夏日暴晒後的枯枝敗葉成為了引火的催化劑,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高溫天氣與樹林本身的易燃性……總之,火勢一起,便立即以燎原之勢向著樹林深處捲去。

「公孫狗!公孫狗!」

樹林深處,剛剛得以喘息的曹操還沒來得及靠著樹木笑上幾聲以安撫人心,甚至沒有等到渴望的落日,便先看到了滾滾濃煙與烈焰,然後忍不住破口大罵。「果然要趕盡殺絕嗎?!」

然而,這番失態並沒有給曹操帶來絲毫的益處,實際上,罵完之後,曹操便已經後悔了,甚至為自己行為感到可笑……仗打到這份上,難道還要含情脈脈嗎?

而且仗打到這個份上,身為主將,應該做的難道不是鼓舞士氣,想著如何解決問題嗎?像個敗犬一般在這裡嚎叫,到底有什麼意思?

「如之奈何?」一念至此,曹操即刻環顧左右。

然而,這一看不要緊,其人卻又心酸一時……原來,作為擁有中原半壁江山,手上足足握著幾十萬大軍的曹司空,此時此刻,身側居然只剩下了百餘騎了。而更要命的一點是,他最倚重和信任的近衛首領許褚,如今並不在身側,儼然生死未卜。

或者說,曹孟德是不敢去卜的。

「主公!」隨行的幕屬中,許汜算是一個位階較高的近臣,聞言即刻焦急以對。「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既不能留在林中……林中只有一個小溪,不足以對抗火勢……也不能貿然出林,因為一旦出林,林外道路分明視野開闊,怕是要被早有準備的燕軍所獲!」

「所以問你如之奈何?」曹操靠在樹上嚴肅以對。「夏日林中大火,一陣風起,說不得就要立即燒來了!」

「還是要走!」許汜滿頭大汗,但基本的思考能力還是在的,很快就給出了答案。「若留下來,說不得便是要性命託付到天意上面,或許能活,但一旦身死,卻是死如焦炭,連入土為安都做不到……可若出去,說不得還能奮力一搏,將性命握在自家手中……」

「許從事說的好!」腦中一片雜亂的曹操長呼一口氣出來,然後立即翻身上馬,並回頭對著一眾隨行騎士勉力而言。「事到如今,我曹操留在此處是將性命託付給天意,而若出去卻能將性命託付給諸位!天與人之間,我曹操信的是諸位!」

聞得此言,原本就是曹操最心腹的剩餘百餘騎也是一時奮起,紛紛不顧疲憊再度翻身上馬。

「主公!」

然而就在這時,又一人忽然上前,攔在了曹操身前,卻是曹操此次隨行的另一位高級幕僚,奮武將軍府從事王必!

話說,王必此人是曹操甫一起兵便追隨在身側的,而且其人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曹孟德一直是拿公孫珣身側的王修作比較的,可見其人在曹操身前的地位與信重。

換言之,此人乃是曹操真正的心腹之人。

故此,曹操雖然決心已定,可面對此人時卻還是認真相對:「子行何意?情勢危殆,咱們還是速速出林方可!」

「請主公賜爪黃飛電與我,賜金盔與我,賜大旗與我,再賜主公身上大氅與我!」王必俯首一拜,然後不顧曹操愕然,直接起身上前將對方強行拖拽下馬,並開始著手去脫對方身上的大氅與金盔。

周圍騎士一時愕然,繼而紛紛醒悟,便在許汜的催促下上前協助王必。

遇到這種下屬,曹孟德還能說什麼……而且他不是矯情之人,和王必之間也不需要矯情,這種情形下,他活下來,並且取得最終勝利才是報答王必的最好手段!

「主公!」匆匆換好大氅和金盔,並坐上爪黃飛電後,王必復又正色囑咐。「臣先行一步向東而去,有大旗隨身,或可能撞上身後主力;主公則以保全為先,可稍緩片刻,等煙火燎到身後不能再忍時再往南面而走,屆時觀望局勢,來定往東還是往西……總之,還請主公務必保重!」

言罷,其人不等還有些恍惚的曹操回話,便頂著明顯有些偏小的金盔,徑直帶著約一半騎士,連帶著曹操的大旗,向東疾馳而走。

曹孟德留在原地,欲言卻又無言。

片刻之後,隨著王必出林逃竄,喊殺聲幾乎是瞬間而起,曹操這才茫茫然上馬,俯身與其餘幾十騎士緩緩向南行去。

而出得樹林邊緣,果然看到無數燕軍騎士與曹軍敗兵紛紛向東……其實,對於這些士卒而言,未必是看到了王必那身打扮,更重要的一點是曹操大旗在彼處!

須知道,自古以來,旗幟便是軍隊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絕大多數士卒乃至於基層軍官而言,他們不可能認得主帥面孔,也不可能在亂戰中辨認出誰是更高一級的指揮官,而旗幟正是將領本人的一種延伸……斬將奪旗,顧名思義,奪旗之功與斬將同列!因為一旦失去旗幟,就意味著相對應的將領在某種程度上失去了指揮能力!

譬如之前燕軍發起的那次衝鋒,那面白馬旗功不可沒。

那麼反過來說,這也是為什麼之前曹操撤退和逃跑時無論如何都要帶著大旗的根本緣故,更是王必這個計策之所以效果拔群的一個重要原因——旗幟本身的意義太大了!即便是抓不住曹操,繳獲這面旗幟,也足以從某種戰場傳統與程序上宣告此戰的大捷!

當然了,即便如此,即便無數兵馬紛紛向東追去,可戰場之上依然有一個人並不以為然,燕軍主帥公孫珣實在是太了解曹操了,他不敢說那個人一定不是曹操,但在他看來,最起碼不是曹操的概率更大一些。

唯獨此時火起,天色又漸晚,兩軍建制徹底崩潰,即便是公孫珣也只能控制約一千餘白馬義從罷了,所以他稍顯猶豫。

「主公!」龐德小心詢問。「我們要不要去追?!」

「稍等片刻。」公孫珣望著煙火劇烈的樹林微微抬手示意。「且觀之。」

「那此人如何處置?」龐德猶豫了片刻,復又以手指向了地上許褚的屍首。

「梟其首懸於你馬前。」公孫珣沒有任何猶豫。「以震懾敵軍!」

「喏!」

龐德聞言自去下馬梟首,一旁馬超欲言又止,卻到底是沒敢說話。

而公孫珣稍待之後,眼見著火線向前推進極速,濃煙滾滾之下左右士卒卻並無騷動與回報,偏偏身後夕陽餘暉漸無,卻終於還是躍馬向前,親自率白馬義從往東追去!

實際上,他也想明白了,許褚拿命給曹操換來了喘息之機,讓後者成功脫離了追兵視線,而自己放火燒林也算是最後一個有效手段了……此時天色將黑,如果曹操真要便裝潛行或著冒著被燒死熏死危險留在樹林中,自己其實並無別的應對,只能聽天由命,看運氣吃飯,反而不如東走,試圖抓住那個旗下突圍的曹孟德。

畢竟,此時誰也說不好那個是不是真的曹孟德。若是真的,反而因為自己的多疑來個聰明反被聰明誤,豈不可惜?!

天色終於黯淡了下來,各處兵荒馬亂,林中煙火更是給這場戰鬥的收尾帶來了更大躁動感……由於戰鬥是以騎兵對騎兵告終的,所以戰場範圍實際上已經擴散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方圓十餘里內,除了追逐曹操的大股部隊外,到處都是燕軍騎士成群結隊的獵殺著逃竄的曹軍騎兵。

而很多曹軍騎兵、潰兵,根本就是喪失了戰鬥慾望,或是投降,或是四散逃竄,並無對抗之意。

這種情況下,很多燕軍騎士馬下、箭囊中都盛放著首級,馬背上還很可能馱著自家戰士屍首,卻還是在戰場上四處遊盪,以圖取得更多戰功。

也就是這種情形下,之前趁著王必誘敵,壓著煙火逃出樹林的曹操終於從戰場的南面小心翼翼的歸來,並試圖進入官渡大營——這是很正確的選擇,因為那次致命衝鋒前,他清楚的看到史渙帶著約兩三千騎進入大營,而如今天色已黑,燕軍根本無法再收攏部隊進攻大營,那麼擁有數千兵馬和數萬民夫把守的永久性大營,毫無疑問反而成為了一個安全區。

黑夜匆匆,曹操一行人俱是腦子活泛的精銳,他們先盡棄旗幟,又尋得幾個戰場遺屍,取其首級懸於馬前,然後又取污血塗擦甲胄,以此偽作燕軍,故此一路上皆無大礙,直到迎面遇到了一個帶著七八百騎、背負雙戟的將軍。

「可曾遇到曹操?」這名燕軍將軍,也就是張遼了,初時也不以為意,只是迎面隨口詢問。

「回稟將軍,都說樹林著火後曹操那廝便往東去了!」曹操身側自有幾名在河北、關西生活過的幕屬,立即佯做是燕軍軍官,上前與張遼對答如流。「不過聽人說,燕公本人也率軍去追了!」

遠處火光之下,張遼聞言頷首,只是嘲笑了幾句對方首級太少,須加努力,便不以為意,直接與曹操一行人擦肩而過,繼續遊盪巡視去了。

然而,走了大約數百步,曹孟德等人尚不敢倉促提速,那邊張文遠卻忽然疑竇叢生,繼而勒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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