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七章 枕膝堪入眠(上)

「出了何事?!」

就在一隊匈奴騎兵圍著鄧當、呂蒙二人向白馬旗下而去之時,半路上,一小隊白馬義從理所當然的上馬迎了出來,直接在距離白馬旗還有百餘步的地方將一行人攔下,而為首的一名年輕隊率身材雄壯,全副鐵甲,手中一柄點鋼長矛竟然逾丈,望之威風凜凜,讓人咋舌。

「有人臨陣棄刀投降,是個千石司馬,說是有軍情彙報。」南匈奴基本上是漢化牧民,自然是漢話清晰無誤。

「等著!」那年輕隊率上下打量了一下鄧當,瞥了眼對方高舉的印綬,目中盡顯不耐,然後又情不自禁的望了下遠處戰場,這才回頭努嘴示意。

隨即,其人身後一騎疾馳而去,俄而又帶著一隊人去而復返。

「我乃燕國中護軍韓浩,有何軍情,就在此處報與我便是,我自會報與我家燕公!」來將既至,周圍漢匈軍官士卒紛紛左右避開,讓出一條路來,赫然是燕國重臣、燕公近臣,掌握中級軍官人事大權的河內韓浩。

聞得此言,鄧當和呂蒙反應截然不同。

呂蒙頓時心中失望透頂,只是面上不顯,這廝滿腦子都還想著立下奇功呢!而經驗豐富的鄧當卻是當眾長呼了一口氣——因為,這正是其人非要帶著小舅子過來的緣故,眼下這個局面,不來,必然會被朱治當場處決,而自己來了卻辦不成事,小舅子說不得也要倒霉;但兩人一起過來,以燕公的身份,他們可能根本就沒機會見面,根本就不需要去刺殺,反而能夠死里求活,而且真要是有朝一日回去了,也能對朱治有所交待!

釋然之後,鄧當頭也不回,直接拽著自己小舅子俯身下拜,然後乾脆言道:「韓護軍,我有緊要軍情彙報,南面那個最大的營中除了昨日才到的三千虎豹騎外,其餘皆只是民夫偽裝!營中主將,乃是曹奮武長子曹昂!還有,在下既然臨陣逃脫,小心朱府君會即刻發兵……」

韓浩聽得此言,微微一怔,然而不待他開口欲言,南面便忽然間響起一陣喊殺聲,然後瞬間就融入之前遠方的金鐵聲中,宛若一體!

眾人抬頭一看,果然,正是朱治遠遠看到這一幕後,不做猶豫,直接催動全軍出營!

「讓劉、張(於夫羅、須卜居次)兩位校尉引兵迎敵!」韓浩在馬上當機立斷。「孟起將這二人暫且捆縛,帶到後方看管,戰後再論,我去回報殿下!」

有這麼一個主心骨在,命令既下,匈奴兵自然紛紛折返去尋自家兩位主將,而韓浩也兀自引騎兵折返,只有那個叫馬孟起的年輕隊率罵罵咧咧,臨陣口出粗鄙之言……大概是說若能讓他領一千白馬義從替代張文遠,早就如何如何,何至於如何如何,然後悻悻然壓著徹底釋然的鄧當、呂蒙二人從側翼向後方而去了。

朱治既出兵,呂岱也毫不猶豫,而於夫羅(劉)、須卜(張)居次二將本戰本就是使過,更兼公孫珣就在身後,如何敢有怠慢?於是二將連連催動全軍,向前騎射踐踏,試圖將對方給阻攔在營門前。

不過,朱呂二將到底是存了拚死之意,而匈奴騎兵又習慣性的後撤給騎射留出空間,所以甫一交戰,戰線還是迅速向北面擠壓了好幾百步,幾乎已經要逼到白馬義從身前。

可即便如此,鄧當呂蒙二人沿途所見,只見樹蔭下,小溪旁,包括火辣辣的太陽下,無數白馬義從皆著甲下馬盤腿而坐,或是引水或是進食,或是小聲交談,竟然對前方戰事置若罔聞,哪怕戰事已經蔓延到他們身前兩三百步的地方了,也都依舊巍然不動……反倒是負責押送他們的這個什麼馬孟起才是個與眾不同的刺頭,但也沒敢違背軍令……於是相顧咋舌,暗呼長了見識。

唯獨隔得遠,從頭到尾沒有看到那燕公長什麼模樣,多少讓被捆到了一棵樹上的內兄弟二人心生遺憾。

「曹子修嗎?」片刻後的白馬旗下,公孫珣終於微微動容。「戰事如此,倒也無所謂了。只是不知道曹德的兒子曹安民在不在,虎痴許褚是不是隨虎豹騎先至……」

話說,不管如何,朱、呂既然選擇突襲身前,則此戰雙方實際上都已經全軍盡出,再無餘地了。對雙方指揮官而言,也就再沒了什麼算計可談了。

於是燕軍中軍這裡,居然一時有些不合時宜的輕鬆感。

隨侍在旁的孟建聽得此言,更是忍不住問出了一個心中疑慮許久的問題:「殿下,說起許褚、曹昂、曹德,臣一直有一事不明……為何這三人沒有上牌?」

「因為職分。」公孫珣隨口而答。「許褚只是侍衛長,其本人只會隨曹孟德行動,故其人雖驍勇為天下重,卻也要委屈他,不好單獨列牌;曹德本該是上牌的,而且應該位列前席,但那是因為他本為南陽方面之任,而非因為他是曹孟德親弟,所以臨戰前南陽一地實際上由呂布、蔡瑁所領後,其人又只往歸沛國看管倉儲,自然也就沒有再列上……至於曹昂,也是一個道理,他應該只是領著民夫輸糧到此,方才會留在營中。」

孟建等人各有所思,卻並沒有再問下去,因為這牽扯到了一個偽的『宗室』概念,那就是宗室本身算不算是一種官方職務……偏偏這個問題又是燕國國內目前非常敏感的一個話題。

燕國內部三位格外突出的強力『宗室』,公孫瓚能力最強,資歷也最高,卻犯過割據一方和放縱天子這兩個極其嚴重的政治錯誤,基本上誰也不樂意去沾染他,卻也不敢得罪他,所謂敬而遠之。

與之相反的乃是公孫越,這一位就格外受信重了,之前就一直擔任并州牧,兼都督陝州,此番中原大戰前其人卻轉任涼州牧,然後轉而都督涼、臧、西域,這種安置絕不是一種空置。恰恰相反,這是一種極為信重的表現,因為這些地方是剛剛納入統治的地區,是有不穩因素的,若非是極度信重之人,不可能被如此任用。

而與那兩位政治地位如此分明之人相比,第三位宗室重臣公孫范就很有意思了……戰前婁圭仿效審配自請南下往司州任職,右相空置,於是這位鎮北將軍領幽州牧便入朝去代行右相職責。

怎麼說呢?從職務上來說似乎是個天大的進步,但卻是代行,註定要交還的,而且其人偏偏還為此丟掉了實權極重的幽州牧!

所以也就難怪會有人浮想聯翩了。

當然了,這些東西只是戰場空隙中幾名侍從的一種閃念,正如這幾句閑談只是戰場白熱化狀態下幾名侍從的一種緊張表現一般……而當這些首次參與大戰的侍從與公孫珣相談兩句後,基本上就已經能安定下來了。

想想也是,天底下難道還有人打過比這位燕公更多更激烈,乃至於規模更大的仗嗎?!追隨這位參戰,有什麼可擔心的?

而就在白馬旗下的眾人心態漸漸平穩之際,下午時分,戰場局勢終於如預料中的那般開始發生傾斜了!

虎豹騎一分為二,臨陣分兵算是犯了戰場大忌,更有張遼凶性大發,在戰場西面的外側方位屢屢拉開距離發動衝鋒,壓得曹純漸漸不支……而失去了虎豹騎的協助後,最先撲出的黃蓋、陳到兩部,也都開始在數量遠超自己的騎兵壓制下漸漸不支!

不要小看這種所謂的『漸漸不支』。

因為戰場經驗豐富的人都知道,在戰場相持階段中,肉搏的雙方雖然戰鬥激烈,卻反而傷亡偏小……但如果一方一旦開始落入下風,傷亡反而會劇烈增加,而且這種增加並不是隨著局勢傾斜恆定的增加或減少,更多的時候,往往會對照著戰場局勢映射出一種加速度的形態。

說句簡單點的話,別看現在還沒有發生潰敗,可如果沒有援軍的話,黃蓋和陳到兩部恐怕馬上就要潰敗……到時候說不定就是全軍覆沒!

於是乎,不約而同的,朱治和呂岱一起做出了最理智的選擇,他們放棄了向北的攻擊,拋棄掉各自營盤,然後直接順著大營轉向兩側,試圖去支援起了黃蓋與陳到,以期能夠帶部分兵力進入後方大營,看看能不能支撐到援兵到來!

但也正如這兩個百戰宿將預想的一樣,身後匈奴騎兵緊隨其後,利用戰馬和騎射讓他們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

朱治與黃蓋的合流,呂岱和陳到的合流,稍微延緩了那種『不支』的趨勢,但也僅僅是延緩而已,隨著兩翼匈奴騎兵追上,整個中原聯軍的部隊實際上是被河北騎兵給團團圍困在了大營兩翼的位置上!

朱治和呂岱預想中的突破過去,抵達大營的思路並沒有任何成功的趨勢。

恰恰相反,大概又支撐了兩刻鐘左右,隨著日頭進一步西斜,隨著這些中原聯軍的步卒傷亡漸多,隨著他們的疲憊愈增,這支已經很頑強很努力,也很盡職盡責的軍隊終於有了崩潰的跡象。

匪夷所思的是,最先引發潰散的地方不是陷入重重包圍的黃蓋、陳到兩部,而是戰場東側的那一支虎豹騎!

原因很簡單,他們的指揮官,虎豹騎副將,加軍司馬銜的曹休忽然墜馬!

「曹司馬!」

附近幾名虎豹騎騎士趕緊湧上去,還有人不顧戰場凶危直接在全是騎兵的局部戰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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